三九 酒醉一场雪
又是一场雪,沉沉黑夜,天地自连成一片。~ 暖炉里炭火刺啦作响,汤的香气扑来。冯善伊抱着一碗茶立在窗前赏夜雪。几来,她总想起娘娘庙,下雪的子总会不好过吧?食物足否?衣被可暖?这样想,自己也于是成了cāo)心的命。想过这些,才又忆起正事。第二试,她似乎又要输了。 清晨时,崇之持圣旨将二试的题目颁下了,这一回,题目出得更奇特。 随着圣旨而来的是一个面瘫的九岁女娃,此是真真正正的面瘫,不笑不哭,目光呆滞。而题目离奇便是,要与这女娃相处一,谁能率先让女娃展露笑颜便是赢。李申那里也有一个同样不能笑不能哭的孩子,这一对姊妹是孪生,生来胎里带来的毛病。九年来便似两个木头,家境虽然不错,父亲乃朝中大员,全家却为了这一对姊妹cāo)累了心。皇帝由此得了灵感,于是才有这第二道题目。 冯善伊转过来,换了杯茶,看了一眼榻上,轻道:“那孩子睡了?” 绿荷有些烦闷,忙命令青竹:“快去弄醒。” 冯善伊摆摆手:“由她睡吧。” 绿荷转了前,赌气道:“什么时候睡不好,过了今,你先赢下再说。” “只是随随便便就可以逗笑,自也不是题目了。”冯善伊如今想明白了,于是只剩坦然,“如是李申,又会如何做呢?” 靠了榻上坐下,抚着睡眠中沉静的小脸蛋,想起白初见这小女孩的那一幕,实在惊讶,呆呆傻傻的望着自己,不知答话,也全无反应。问她名字,呆呆傻傻含糊了半天才支吾出一字“婷”。起初绿荷尚有些耐心逗她,仍然毫不起效。而后青竹去向太医问汤药,灌了几种汤药,仍无反应。 冯善伊凝着女孩时,绿荷缓缓靠上,摇着头道:“我如何看不懂你了。你是想输吗?” 冯善伊仰头,示意她轻声,轻道:“我也是一个母亲。~” “你不仅是一个母亲,还将要成为天下人的母亲。”绿荷摆过她双肩。 上的孩子哼了一声,懵然睁目,见得冯善伊,下意识慌了。 冯善伊压下她双肩,只道:“安。你睡。” 言声温柔,那女孩听过舒了口气,复沉沉睡去。 绿荷见她这模样,思索又道:“我知你是想润儿了,可这一回输了,便没有第三试。连最后的机会都没有了。” 绿荷的话,极冷。冯善伊听后仍是笑了笑,替女孩捏紧被子,转而出。 绿荷一干人自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知她心绪难佳,于是默然退去,无意再扰。似乎所有人在那一瞬,接受了如此败局。纵是不甘,却无法不承认。因那人,已无意去争。 夜风正阑,冯善伊踏着夜色提了一壶酒入池中香亭。 脚步很轻,踩在新落的雪上,鞋面沾湿,脚趾更是冷得麻木。对月独酌,从来意境非凡,只是抬眼望去,只剩云惨淡遮了月影。 嵌金漆玉的石桌前铺满了盏杯,觚、觯、角、爵、杯、舟,尽是陈列。她先是齐齐满上,一杯酌一口,浅浅而笑。手腕间那红色一抹格外猩红,捧了口,她低低喃,好jiejie,对不住了,自己还是做不到。 垂头,贴紧冰凉的盏杯,有多少人离开了自己,面前便有多少杯酒,她替他们每人饮一口,心底便愈发空。只有酒坛是自己,抱着坛子放怀大饮,灌入几口,果然爽快,直到手间一空,坛子由人拎去。她仰头望着,一张俊俏的脸近了又远,竟是宗长义。 她有些醉了,晃晃悠悠起,扶桌而立,袖子抬高,直至他前,言语含糊:“我可有叫你?你为何要出现?” 宗长义掷下酒坛,临她坐稳,夜风吹起他长发,衬着白衣飘渺,如梦似幻。~他没有吱声,只是将她桌前的每一盏酒饮罢,默默望着她。 她挥了挥他视线,推开满桌子的盏,落了一地。 酒汁滑过她眼眉,她趴了桌上,冻得有些发抖:“你别这么看我,怪吓人的。我就是要输了而已。输了也好,就可以抛弃那些,安心做自己则好。” 他掏出手帕,予她擦,依然不说话。 她拉下他腕子,轻笑出声:“前几我去了你的天下第一楼,好阔绰,好羡慕。出得魏宫,子竟能过得那样自在。” 宗长义抚着她额头,冰冷的发缠绕指尖,他紧紧握着,便不想松。 “我那一不该去东宫的,不该落下那红绳,不该看见不能看到的那些。我要是哑巴就好了,无论怎么问我,我都不会说。”她越说越多,越说越苦,趁着醉酒,趁着便要输了,所以全无负担。 他扶紧她,终于出声:“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人总要往前看,不是你说的吗?” “那没有过去。”她摇头,笑笑哭哭,“是我害死了jiejie,害死希希的人是我。宗长义,我真的不想见到你,看见你我就会记起,记起是自己害死了你的心上人,可你却对我那样好。” 宗长义空洞的眼神,只有一种坚持,那便是答应过希希的事,一定不负言。 冯善伊吐了几口,胃里全空,第一次醉酒如此难受。宗长义蹲架住她,她一点点松开他,颤巍地站住步子。这个人曾经答应过jiejie,要一生一世保护她,所以便连责怪都没有。也是为了jiejie,你甚至弃了夺位之心,只是因为担心九泉之下的冯希希,会在自己和拓跋濬之间的恩怨心伤为难。他是她所见过最傻最悲哀的人,只是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 宗长义如此做,拓跋余也是,她生命中所遇到最重要的两个男人,都是圣。 是什么样的女人,才值得被如此深呢。为什么,她从来没有得到过。一味的付出后,仍然一无所有。 她猛推开他,嫌恶的笑:“别用那种眼神看我,那是看jiejie的。” 他可曾知道,当自己凭借面对一个女人去思忆另一个女人,他的眼神,他的绪,甚至他的温柔,都是穿心的冷箭。纵是一字不发,也是满满的伤害。是任何一个女人所不能承受的伤。她卑微的,便只是那人目中的一个影子,一个依照他人幻想而出虚无缥缈的影子。 影扑入夜色,她提着自己的酒壶不知走了多远,不知宗长义追了多远。径直而前,终于至了那扇门,朱色恍惚滚入目,持剑的护卫抽剑而挡,这场景极是熟悉,便连东窗下盈暖烛光中的侧影,都那么熟悉。她道是拓跋余依然在,便像从前许多个夜晚一般,守着一盏灯,半扇窗,等整夜,却不是她。
冯善伊笑色迷离,只对那些侍卫言:“拓跋余说过你们哪个敢拦我,他就要你们脑袋。是你们记不清楚,还是我?” 沙哑的声音,醉醺醺的笑意,将卫们交互递了目光,似在绝决要不要让出道。今夜皇上密传尚书台几位要臣有要紧事商议,他们自也知道这位冯昭仪不是凡人,然帝王圣意更难违。若有一个不慎,便是掉脑袋的罪祸。 “你们,真不信?”冯善伊解酒胡言,正是肆意,仰头又望了东窗映落的侧影,拓跋余果真在,故意使唤这些人打发自己。他这又是怎么了,自己不是那个女人还給他们了吗?就连他说要放弃皇位与她私奔,她也说不拦了,再也不拦了。 “拓跋余”她对窗喊着,“你看看,我带了谁来,你朝思暮想的——” “娘娘。”李弈由数守卫中走来,冷言阻拦。见她醉酒喧闹于大外,口中依是唤着先帝名讳,一时心绪复杂。 冯善伊低头而笑,拉住他一角袖子:“我就是这么没出息。你放我进去,让我见见他吧。”她说着脱下一双鞋,摆放在庭中,人却是直往廊子里凑。手再指去后,“你瞧,冯善伊站在那没进来。没人知道进去的是谁。” 脚下积雪半化了冰碴,湿透了袜子,冷得钻心刺骨,她便扯下袜子,笑一笑,继而前去。 李弈再不忍说,咬牙半让开,头仍是低着的,目光触及她赤足时,稍稍闭目,轻言:“娘娘,今时不同往。里这位,也不是故人了。” 手已触及门,听得这一声,心沉了沉。 她似乎由冷风吹得一醒,笑了笑,看去霾沉暗的天,默问自己倒是想来见谁。 门“吱”一声推开,满橘红色的光芒温暖着周,案前持杯商议的几位老臣同时回过头来诧异着望去门的方向。平声静气坐于文案之后的那个人,淡淡放稳手中的朱毫,抬眸一并看向她,眸中俨然毫无色彩。 冯善伊眨了眨眼,喉咙吞咽,手中拎着的酒壶摇晃着,赤luo的双足沾着污水,将入的赤色红毯染脏。她踩毯蹭脚,动作僵硬。面上泪痕将妆容模糊的不成样子,甚有些可笑。 一派静谧后,起了尴尬的咳嗽。几位大臣已掩住惊讶,转头往去案前。 不知是酒,还是臊,脸上极烫,冯善伊轻呼了口气,总算大醒。 她原地后退着:“各位,继续。”趁着没找到墙缝钻进去前,意**赤足逃离。 然拓跋濬却似不受惊扰般,垂头批了最后一笔,递给尚书中尚书,淡声言了句:“今夜就到这里。尔等可退安。” 冯善伊此时已走出大,隐隐约约听得这一声,于是慌乱,步子更快,脚底板直扎入冰渣,钻心一痛后,便似暖流涌出。 众尚书施礼而退,退时皆由她侧默言擦过。 她待众人退散,这廊子重又静下,才勉强走出几步。 后一袭冷风滚来,夹着拓跋濬淡淡的声音:“喝了多少,一路都是你的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