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青梅
最好的姿态，便是在她这般年华中极致绽放着死去。 如今的叶晚想，也许她最最欢喜便是，在她的流光中慢慢寂寞老去。 从前她喜散不喜聚，总认为离别是最好的结局，那些个两人俱薄命之类都是她料想的，也许最终想看到的是王孙公子叹无缘，心里窃喜的：啊，终于可以好好虐一虐弥留者了。 求的便是辜负的一方悔恨到终生铭记，那一瞬间的畅快，报复完一般的释怀。 青姐欢笑的将叶晚送上回金陵的马车，她坐在马车上头一次好好打量足足三楼的万花楼。突然想起自己在万花楼茅草屋里狼狈不堪奄奄一息的可怜模样，如今也不再想些有的没的，死了未免太过苦闷，不如水到渠成的活着。 万花楼大门口的宝玉同青姐也算是完成了最后的交接，青姐第一次见到宝玉的真面目，小心脏猛地跳了跳，她早知道甄少是只肥羊，可长相这么俊的肥羊除了叶少那死小子，恐怕就只有甄少了。心想若是这宝玉在年长了十岁，估计她可以考虑考虑把人往床上拐。 青姐这番心思宝玉自然是不知道，可瞧着青姐那十足十的猥亵眼神也猜到一二，知道归知道，他面上也没有什么动静：“青姐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怎么？我可没听说你打算开花楼？打算挖墙脚？” 青姐时不时瞅着马车上掀着帘子的叶晚，对于宝玉的话也是有了一番计较。在遇到叶晚以后她就知道叶少那贼小子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让她来陵安开分店了，千算万算还不是为了叶晚这丫头，如今叶晚走了，她倒真拿不定主意了，陵安这边风气自由，她在这儿做生意如鱼得水，烟花街里又有不少相公堂子可以聊以慰藉，时间长了，回不回金陵也不那么重要了。 宝玉举着扇子敲了敲肩膀道：“听闻最近，金陵的万花楼不太景气啊······” “呵呵呵····”青姐突然娇笑着勾手推了一把宝玉，风sao劲十足，倒是相当符合她花楼老板的姿态：“我当是什么呢？你不就是想让我回金陵嘛！让我猜猜，让我猜猜······” 青姐瞧瞧一脸人畜无害表情的宝玉，又瞧瞧马车上的人当下便明白了，再来顾忌到她家那死小子就答应道：“哼哼，心意尚可。我万花楼可是金陵第一花楼啊，怎么可能被比下去，我择日就赶回去。” 宝玉笑着与青姐拜别便上了先头的一辆马车，甄家一队人马在今日便离开了陵安城。青姐瞧着绝尘而去的一对人马，意味不明的赞道：“甄家那小子也是个心细的，怕那丫头寂寞，还想着让我回金陵陪着。唉····他要是不说，过几天那死小子也要把我往金陵轰，收拾包袱收拾包袱吧~~” 宝玉一行人如此耽搁了一日才在傍晚时分到达甄家大宅，正如宝玉所承诺的，一到甄家宝玉就没了影子，只有晴雯带着叶晚向给她准备的院子去。 甄家很大，傍晚十分又显得格外空旷，晴雯带着叶晚穿廊过堂一路上却没遇见一个下人，再走没几步，过了一个游廊抬眼就见着一个精致的两层小楼，楼上挂着牌匾写着“青梅”两字，楼前铺着一条石子路直通湖边的亭子，亭下一池碧透碧透的池水。池边点缀着几块山石，另一边则是数本青梅树，绿的树，绿的叶，还有绿的青梅。 晴雯见叶晚瞧着院内的青梅树在一边解释道：“那些树是甄少栽的，看情况再过些日子便能摘来酿酒了，甄少最喜欢用青梅酿酒，有机会姑娘也尝尝吧，若是不喜欢喝酒，也摘些梅子来吃，又酸又脆的，味道相当不错哦。”说着说着，晴雯也嘴馋的咽了口口水。 叶晚对晴雯摇头赞道：“我可没那么贪吃，只是挺喜欢这些梅子树的，看起来干净可爱。瞧着这里的牌匾就知道你家主子肯定也是极其喜欢的，平常哪里有人把青梅二字挂在牌匾上的？” 两人一面说着话，一面往房里去。叶晚进屋打量了一番，发现房里大部分东西都是竹制的，窗纱明透，就连窗户上的帘子也大部分都是竹帘。整个屋子看起来小巧精致，没有什么名贵古董花瓶，墙上也没挂着什么名家的字画，不像别处显得大气富贵，另有一番意趣在里面。 “你家主子倒是好精致的想头，光看着屋子里没件小玩意儿的摆放就知道是花了心思的。”叶晚一边看着一边赞道，仔细闻了闻，就连屋子里都满鼻的清新味道。又是青梅又是竹物的，“青梅竹马”这四个字便涌上心头，这样的屋子虽然不是藏娇的金屋，也有些两小无猜的味道在里面吧。她往隔间里走了走正好看见墙边的楼梯，扶着把手就一步步上楼去想再瞧瞧还有些什么名堂。 待到了二楼便看见左右两间房，她打开左边那间，就和普通女儿家的卧房没有什么区别了，除了一张贵妃椅，一个精巧的小案，再来便是正对着美人靠的一架玻璃大镜，除却这些也没有什么让叶晚上心的了。看了一眼她便走到右边那件屋子，打开来却是有些出乎意料。 入眼的是满满一排的书架，身后传来晴雯的说话声：“这个书房主子常来，这些书也大多是他置办，现在却不用了，主子说左右闲着也是无聊，姑娘若是喜欢就挑着看看。” 叶晚走进那些书架，随手抽出几本书想看看主人的喜好。《山海经》、《花间词集》、《百草纲目》、《西厢记》？！ 单她手里的四本，种类就各不相同，看着那本《西厢记》，叶晚不禁笑笑，没想到甄少连这种书都有涉猎，这种书在万花楼也是常见，她若是闲着无聊了，楼里那些好姐妹也常会拿来让她瞧瞧。她又在架子上找了找，倒也找到了四书五经，只是这些书同别的书比起来却是干净崭新，一看就知道是不经常翻阅的，除了《论语》和《孟子》看起来有些翻过的痕迹外，其他的书就和书楼里卖的新书一般。 “这个甄少不光长得同宝玉一样，兴趣也是十分相似的。”单看这一屋子的书，涉猎宽广，既多又杂，却找不出几本正经读书人的书来。不过，这些也和她自己有些不谋而合了，叶晚想着自己接下来的日子绝对不会无聊，光着一屋子的书就有得她看的了。 扫了一下就发现房间却不大，明显只占了右边一半的空间，寻了寻就见着正对面有一扇门，她开了门再一次对甄少的心思赞叹了一番：“还真是个会享受的人，这样的布置都想得出。” 开门即是一边空旷，空空荡荡的一片平台，除了一个石桌和几个石凳外，这里就只有一张红木的摇椅。叶晚走到摇椅边躺下，一前一后的眯眼晃着，不是还有些凉凉的风吹来，真是惬意，她抬眼看了看楼后，却发现这片状似观景台的地方却看不见任何的东西，除了面前灰色的墙壁，头上蓝蓝的天什么都没了。 叶晚起身来到美人靠旁边向下看了看，就只看见一片黄色的大约是刚刚翻新的土地。“嗯？不应该啊，这屋子里的每一件东西都极其讲究，就连位置都是算好了的，这么要求完美，这里不应该啊······” “姑娘是说这片地？”晴雯站在远处看叶晚出神便知道她是在奇怪了。“前几天甄少特地吩咐让人把这里冲翻了一遍，这里以前就一直没有种过什么东西，主子说不知道姑娘喜欢些什么花草，让我今儿问了你以后种上。” 叶晚诧异：“一直没种过？这件屋子以前的主人呢？” “呵呵，姑娘是不知道，甄府刚刚置办好的时候，这里主子唯一亲手cao办的一间院子，平常除了他自己来这边休息休息，从来都没有人在这儿住过。” “是吗？” 叶晚对晴雯这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说法也只是笑笑便下楼去了。晴雯伺候叶晚休息了没一会儿，就听见门外“咚咚咚”的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叶晚和晴雯听着也不知是什么人，当下往门口去想看看，就见一个白衣的少年埋着头就卖力的往屋里冲进来了。 少年埋着头一个劲得力的往前冲，正好就一头不偏不倚的正好冲进了迎出来的叶晚的怀里。少年什么都没说，只是死命的抓着叶晚的袖子不肯撒手，那力道让叶晚都怀疑这人是不是抓着杀父仇人生怕人给跑了，怎么就不肯松手呢？ 那人闷头不说话，脸都不抬，叶晚也不知道是谁，这样又是发生了什么，只好瞪着眼睛看向晴雯示意对方告知，却不想晴雯耸耸肩无奈的笑笑也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叶晚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做，低着头看向身前的少年，眼神看下去，就看见那绣着上好黑边花色的衣领下白玉般玉颈下娇好的弧度，伸手触了触身前少年的头发，熟悉的触感一度让她心悸。 她试着问道：“小诺？” 那人还是不说话，只是使劲抓紧叶晚的袖子。 叶晚别抓着只能干着急，少年的力气又出乎意料的大，她挣不开只得在原地瞪眼等着。过了好半晌，叶晚感到自己袖子上的力度小了，再低头看看就见到对方已经把头从她怀里抬起来，只是距离还是不大，虽然看不清，却已经足够叶晚认出来了。 这个少年，就是小诺没错。 小诺拉着叶晚的袖子一动也不动，看着叶晚绛紫色衣袖上的蝴蝶好一会儿，才闷声闷脑的道：“·······玉玉。” “嗯？” “你怎么才回来啊·····” 小诺前半句话感人肺腑一度让叶晚以为他要哭出来，不觉有些心软，可小诺后半句话一出，叶晚瞬间就有些哭笑不得，忍不住想要赏小诺脑壳几个毛栗子。 这小子是有多不耐烦啊，最后一个“啊”字绝对没有哭闹伤心的意味，那拽拽的声调给她左拐右拐的上扬了好几个八度。得，她这个主子不见了，这小子是有多不负责任，都不稀罕，居然还抱怨她回来晚了。 再打量打量这小子如今白嫩白嫩的脸，都快渗出水来了，他主子流落在外都快死了，他倒好，在甄家吃好喝好养得白净白净的，不但不为她落几滴眼泪意思意思，居然还给她抱怨，抱怨！！！ 不过，叶晚虽然气，却很开心小诺什么都没有提，她知道小诺肯定从甄少那里知道了自己的事，这种好像她出去远游归来的态度，也明白小诺外冷内热，这般表现无疑是在对她说：玉玉，你没事就好了。 叶晚叹了口气，无奈的摇摇头，拍了拍小诺的头道：“回来迟了，真是对不住了。” 一旁的晴雯瞧着叶晚拍着小诺的脑袋不住的叹气，再瞧着小诺那副以假乱真的样子，眼角抽搐啊，二爷让他演戏糊弄糊弄，这小子演戏演戏演到人家怀里揩油去了，这样子若是被二爷看到了，小诺这小子少不了一顿暴打啊。“咳咳咳·····小诺，你跑来做什么？” “哦。”小诺连忙对着门外吩咐道：“都端进来吧。” 叶晚和晴雯一时间都搞不清楚小诺搞的什么名堂，门外就有许多丫鬟端着盘子进来，叶晚一看，桌上摆着的俨然便是各色面具。 “这东西你们不是送过了？” 叶晚带回金陵的行李不多，毕竟当初到陵安除了头上一只簪子什么都没有，这回带到金陵的大部分东西却是甄少送的乱七八糟的玩意儿，青姐临行之前帮她准备了一大包银票金子还有珍宝首饰，她都闲麻烦分文没带，只取了挺喜欢的一副象牙碗筷，一只琉璃的杯子，一把轻便竹制折扇，剩余大部分都是甄少上次送的十几个面具。 “甄少的意思是让玉玉重新挑一个，最好是只遮住一部分脸，以后可以方便让贾府将军府的人认认。” 叶晚听小诺这么一说，再看看桌上的面具，果然全部都是遮住左边上半部分或是右边上半部分的面具。“甄少想的倒还真周到，他什么都知道了？” 小诺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叶晚已有所指：“甄少问了，叶少说的，玉玉要是不想，咱们就不要了。” 小诺说着就要把桌上的面具拿走，却被叶晚拦住：“别，该来的躲不过，我还该庆幸，在他们面前我好歹还能弄个东西遮遮，再任性那就胡闹了。” “就要这种吧。”叶晚随手拿起一个遮住左脸上部分的面具对小诺道。 小诺看了看叶晚手上的面具，银色的面具清冷的闪着光。小诺让人把桌上其它的面具都撤了道：“嗯，那以后就让人给你做这样的面具，玉玉喜欢什么样的跟我说说，我好求甄少给你多备几个。” 叶晚扯了扯嘴角，便和晴雯和小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聊了一会儿，晴雯称有事要回甄少那里去，叶晚也没有强留，而现在叶晚回来了，小诺自然是跟着叶晚住一个院里。叶晚只是在晴雯临走前问她能不能再院子的那块地上种些桃花。 “哦，对了，玉玉，当初我从将军府出来的时候带了些东西出来，甄少在我来这里之前还嘱咐我，让我提醒你戴着，他说你毕竟还是多露点特征的好。” “什么东西？你们怎么搞出这么多名堂来。” “嘿嘿，你等着，我去拿给你。” 小诺去到里屋，不一会儿就拿着个盒子回来了，他将盒子放在桌上当着叶晚的面打开，叶晚一看不由苦笑：“我当你从府里拿出了个多么值得炫耀的东西，原来是这个铃铛啊。” 小诺从将军府里带出的刚好是叶少当年在贾府送她的一对玉制的铃铛。 “我那个时候急着出来找你，也没想到要戴什么东西，就想着找些你平时常带着的东西，找来找去就找到这个了，怜水不是说这个是暖玉对你有好处吗？你不喜欢？” “只能说不讨厌吧。”叶晚拿起盒子，看着盒子里的两个铃铛完全就和当初送来的一模一样，一样都是摆在雪色丝绸的映衬下。“当初这个是叶少派人送的，当着贾府的人的面，这个东西送了，我自然是要给两家的面子，更何况他派来的丫头还说这东西时常带着对身体有好处。我就算不喜欢又哪能不戴呢。” “额··”小诺抓了抓脑袋，很是尴尬，他可是前几日听着二爷的吩咐才去将军府千辛万苦的把东西弄回来的，“呵，早知道我就不拿出来了。” 叶晚笑笑，又拍了拍小诺的脑袋道：“其实像这样小巧有趣的物什我是挺喜欢的，可这东西被勉强塞给我，我被迫戴着，就算喜欢也不是很开心了，而且啊，你想。我成天戴着这两个铃铛在腰间，平时只要一有动静就响个不停，时间长了，这不就成了我的象征了，以后人家走到哪里听到铃铛声肯定就猜到八成是我了，戴着这玩意儿，既招摇又招人嫌，若是碰上看你不顺眼的，又要说我是在故意炫耀了。” “那，我们还是算了吧。”小诺把盒子盖上就要放回去。 “不用，那些也是我那个时候的怨念啦，现在再看这铃铛还是挺怀念挺喜欢的。”叶晚把盒子拿过来打开，直接把铃铛取出来挂在腰间，两个铃铛一碰撞果然就发出清脆多的铃音。“嗯，这声音果然和以前一样清脆，养的不错。” 而晴雯走后就直接往宝玉房间去了。 “那边可安排好了？” “都安排好了，玉主子说想在后院种些桃花。” 宝玉愣了愣，施施然垂头轻轻笑了，每每宝玉这样，晴雯都知道他们家二爷是极欢喜的在偷笑。 “二爷？你笑什么？” “呵，我只是高兴，你家玉主子还不算太没良心，她院子里的桃花我明天亲自去栽吧。你现在给我说说贾家的省亲府造得怎么样了？” 晴雯耸耸肩道：“别说造了，他们连银子还没凑齐呢，凤姐现在在筹钱。不过我估计她可能是在考虑有什么法子在能筹到钱的情况下还能保住她的银子吧。” “嗯，过几天可是老祖宗的生辰？” “是，正正好是老祖宗七十大寿，这下又要好好办一办，这么一来又得花不少银子了。” 宝玉沉吟了半晌道：“那天你自然要送玉儿去一趟的，你和小诺仔细陪着她，别让北静王府的任何人靠近她，听着，我是说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