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省亲（一）
圣上下旨，定于次年正月十五日元妃归家省亲。在距省亲之日还余有一月时，贾炬叫上宝玉与几位溜须拍马的庸俗文人一道进了园子里，少不了一番磨磨唧唧，文绉绉的吟诗题联，许是贾炬怕宝玉这些年离家不知上进，没有读书，所幸没为难宝玉，只让随从暗地里使了眼色去，宝玉便装着有趣只在怡红院和潇湘馆处做了文章，贾炬一听虽然不是出色但也有些门道，加之众位狗友附和称道，贾炬准了，随便教训了宝玉几句便让宝玉走了。 剩下的日子里贾炬命人在各个院子里置办了些风格各异的家具，又添了些珍贵花草，其余的事情一概交给贾琏，可贾琏素来是个不管事的，到了最后事情又都全落到凤姐头上。故宝玉他直接去了凤姐处，随便应付了一下，软磨硬泡之下凤姐才答应独独让宝玉摆弄怡红院同潇湘馆，只是面上答应了，私下里还是时常打听进展，毕竟省亲别院这种事可不能随便让宝玉这小辈拿来开玩笑的。 不过，瞧着宝玉置办的渐渐比她更加精细，凤姐也不再多说什么，干脆撒开手直接让宝玉大胆的去作弄。这些琐事一解决完，元宵节即在眼前，这日下午，宁国府那边的亲戚也全都到了别院，两边的人早早候在别院内，就连贾母都是在儿孙的搀扶下在别院候着，大概等到华灯初上，别院门外也点上了两盏大红的灯笼，大家伙才上上下下都在门口站齐了，众人把贾母围在中间，贾母身边站着宝玉黛玉两个孙儿辈在扶着，在旁边便是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一干人等。贾赦贾炬等人候在西街媚外，远远看见一个小太监奔来，对贾赦道是还早着，大明宫领宴刚请了旨意，这会儿才起身，凤姐便让贾母等先进去候着，让贾珍领了小太监去吃酒饭。 不一会儿外边有马蹄声，有十来个太监摆着手儿跑来，然后各按方向站好，众人知道是来了，贾赦这才领着子侄辈在西街门外，贾母领着宝玉黛玉同些女眷在大门外迎接。夜里静悄悄的，这条街又没有什么人，只忽见一对红衣太监骑马缓缓走来，至西街下了马，后来又来了十来对这样的人，然后才听着隐隐有音乐声，往街尾一看，就见先头一些帝后的仪仗用物，又有宫女低着销金提壶里面焚着御香，又是一把曲柄七凤黄金伞过来，执事太监帮着香珠、绣帕、漱盂、拂尘等类，一对对过完，才是八个太监抬着一顶金顶金黄绣凤版舆。 贾母等连忙下跪，这还没跪下，早跑出几个太监来，扶起贾母王夫人等人。那舆车抬进大门，入仪门往东去了，四周静静的，没人敢出声，只黛玉和宝玉远远落在后头，黛玉悄声道：“今儿算是亲眼见到了，那时再花神节上只看见大jiejie尊驾，如今这般阵仗当真浩大。” 宝玉笑道：“我还不知道你？你当真羡慕她？怕是看了这一番阵仗，正心里笑话她呢！” 黛玉道：“你且等着瞧，这一屋子的人还不知道待会儿要怎么巴结你大jiejie呢？” 版舆去到一所院落门前，有执拂太监跪请下舆更衣，元春入室更衣，有再进舆被抬进了院子。此时院中已是张灯结彩，挂着各色花灯，处处灯光相映。元春见了贾母王夫人只管呜咽对泣，又见邢夫人、李纨、熙凤等更是无言。 倒是后来元春一阵安慰在止了。后来元妃告了贾母又来到一处院落，在里面坐下，便见贾炬在帘外跪拜问安，父女两人君臣称道，难免伤感，元妃从前一贯疼爱宝玉，便问道：“宝玉为何不进见？” 贾炬才道：“外男不敢擅入。” 元妃命人引进来，宝玉这才跟着一太监进来，行了礼，元妃也不在乎这些虚礼，命宝玉近前，携手把宝玉拦进怀里，宝玉哪里料到元妃待他这般亲近，待感到后背一阵柔软，对方香风阵阵，不免一张冷着的脸染上几分羞涩。元妃扶着宝玉的头颈，看他面如桃花道：“比原来生的还好些，只是这些日子不见，怎么变得如此生疏了？” 宝玉尴尬笑笑，后才领着元妃贾母往园里走。元妃游了个大概，便一一赐名，宝玉看着都是同书里差不多的名字，只有在题到他先前中意的两处院子时，宝玉还是有些不放心，这才拉了拉元妃，耳语了一阵，元妃这才顺了宝玉的意思，在两处院落赐了怡红院，潇湘馆之名。 宝玉感激的看了元春一眼，后来贾母说着又为元春引见了黛玉，宝钗和薛姨妈。待见到，黛玉和宝钗，见这二人在众姊妹众最为出色，元春笑意更显。原先的花神节上元春是见过黛玉的，可今晚黛玉带着一小块火红色的面具，虽说只遮住了眼角一点，可元妃也很是奇怪，便问道：“黛玉带着这奇怪的玩意儿作甚？” 黛玉笑着不语，反倒是一旁的贾母抢先道：“这孩子前些日子生病，伤了眼睛，大夫吩咐了弄些东西暂时护着。” 元妃听了颇有些怜惜的看着黛玉，等到左右看了一番，只见到惜春，探春两位meimei，没瞧见迎春，便问向贾母道：“先前在宫宴上，我瞧见迎春meimei同北静王一起去了宫里过节，我早一步来到这里，他夫妻二人想来也应该到了的。” 贾母面色暗了暗，仍是强笑道：“许是路上耽搁了，贵妃不如先玩着，若是来了，叫人进园子就行。” 元春也是同意，命一旁的太监去后面候着，就又与宝玉他们去别处游幸了。也没有多久，那小太监去而后反，通传说是北静王夫妻二人前来，就有一昭容领着北静夫妻二人上前，两人向元春请安后，元妃一把拉过迎春笑道：“我才被送进去，这会儿再回家，你倒也嫁人了，有时在宫中见到你，倒也没什么机会说说话，如今看你嫁了人，倒比之前过的好，想来王爷对你也是极好的。” 元春说着望了北静一眼，迎春同样是红着脸望过去道：“迎春嫁过去并没有什么能帮到王爷的，只恐辜负了王爷的疼爱。” 北静只笑着低头，偶尔与迎春四目相对也是相视一笑。在别人看来倒是新婚燕尔，感情和睦，倒是不少姊妹丫头羡慕的事，都只道是神仙眷侣，却都忘了这对夫妻本不是一对儿，只是硬生生被人凑成的，旁边应是原配的还在这儿呢。 宝玉趁机从元春身边抽身，来到黛玉身边，见黛玉云淡风轻的笑，问道：“这一看可曾安心？人家看起来夫妻生活美好，也没记挂这你这边。” 黛玉却是挑眉道：“你又知道了？若他二人当真如此，我自然乐意。” 后来元妃题完些诗词牌匾后，又是想试着各位姊妹的才情，于是命各姊妹各题一匾一诗来助兴。 先是李纨，宝玉知她没读多少书，倒也勉强凑成一律，只笑称是抛砖引玉。后又是探春惜春各赋一首，只探春出于前些人之上，不过也只是强随众人搪塞而已。宝玉见迎春，宝钗，黛玉都是沉吟，也没心思与她们三人争抢，心知黛玉这会儿沉思比必定不是想不出诗词，恐是又在想些别的，故意不自己作诗，私下里写了张纸条偷偷扔给黛玉，黛玉见一个纸团掷在自己面前，左右看看见众人在看探春她们的诗，也无人在意，便偷偷捡起来，藏在袖子里打开，看了一眼后愣是狠狠瞪了宝玉一眼，朝宝玉努努嘴，便将纸团又扔了回去。 宝玉打开纸团，看正巧提了首“怡红快绿”，偷偷誊写下来，自觉这诗比众人都好，也比自己心里相处的一首好上十倍，对着黛玉远远的竖起大拇指，又是拱手作揖谢了谢，遂把黛玉的诗呈了上去。 而就在宝玉呈上去的时候，迎春也做好了，两首诗一对比，立马就分出了胜负，元春只道这首怡红为首，贾炬见状也是称颂不已。被赞了一番，宝玉他却有些不好意思，讪笑着到黛玉身边，黛玉一副玩味的表情看着宝玉道：“你这家伙，没事就会投机取巧，我就不相信这么简单的东西，你做不出？还好没被人发现，不然有你受的！！” 宝玉反道：“还好意思说我？我也不相信这么简单的一首诗，你要想这么长时间？” 黛玉皱着眉，心里却在叫苦，她是想大展奇才，可将众人压倒也不是她所愿，尤其是元春看着她同宝钗的眼神不同，她大略也猜出一二，若是表现出彩，倒是招惹麻烦，此时也等着宝钗做出一首诗，自己在随意做出一首略逊的，只随便应应景就好。 黛玉的心里想法，自然是以为宝玉不知，可她不知的是，其实她一丝一毫的想法，宝玉都是猜的一清二楚，而黛玉大展才华也是他乐意的，倒不如说他就是要让黛玉出彩压过众人，就是要让元妃注意，这才对他有好处。 过了一会儿，宝钗也终于做出一首，众人都跟着元春围了上去，而一边却是没人注意黛玉和宝玉一边，黛玉想了想，遂拧着眉提笔就准备写，却不想被宝玉抬手给拦住了，黛玉不解抬头望过去，宝玉抬手轻轻在黛玉眉上一拂，将对方的眉头抚平，他又抚着她的青丝缠绕到她的面具一边，许是为了映衬满园的团圆喜庆，他见黛玉戴着火红的面具，面具上点缀着些许藤蔓一样的图纹。 他轻声在她耳畔低语：“不要皱着眉头，很丑。也不要想些别的，会烦。你只管顺着心意，想到什么写什么，不会有什么事情的，相信我。” 黛玉深深看宝玉一眼，只见对方此时正站在花灯下，灯光的华光打在他脸上，略显妖气的轮廓有些暖意，却让她感到足足的心安，黛玉叹了口气戏谑道：“暂且听你这一回，下不为例。” 黛玉举手真的按照宝玉所说，把自己心里早就想好的一首诗写了出来。黛玉写完正好是最后呈上的人，此前宝钗的一首诗已经是与众不同，眼看已经无人能超，而早前就已经听闻林黛玉林姑娘才情高超，众人也很想知道林黛玉能不能比下薛宝钗。 黛玉做的一首是“杏帘在望”，只听元春吟道：“杏帘招客饮，在望有山庄。菱荇鹅儿水，桑榆燕子梁。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 此诗一处，包括宝钗在内的人所做都显得有些苍白，只这一首显然已经夺魁，元春笑着命谈吹另以彩笺誊录出方才几首诗。瞧见宝玉同黛玉一处玩笑，不觉心下有了打算，方才她就注意道这两个小人的种种互动，她少时便因为才情出众被选作女官进了宫，也有着一些眼里。又见着黛玉所做的诗词风格，不难猜出刚刚宝玉那首出自何人之手。 而角落里，薛姨妈趁众人不在意，拖走宝钗，气骂道：“你怎么这么不争气？怎么就被黛玉那臭丫头给比下去了？从前她就压着你，你处处不如她，如今人回来了，看她戴的东西，明眼人都知道怕是脸蛋被毁了？怎么你还是不如她？” 宝钗一把甩开母亲，只觉得她的嘴脸难看，气道：“不如人家就是不如了，做真么这般争抢！！！” 薛姨妈却是打了宝钗一记道：“该死！该死！你可知现在元妃对那黛玉已经刮目相看了？你若在元妃面前多表现一些，元妃多喜爱你一些，你与宝玉的事情就能成！！如今风头却全被人家抢了！！！唉！！！” 薛姨妈叹了口气，不觉整了整衣裳，就要上前，宝钗见情况不对，忙拉住她道：“娘！！你要干什么？” 薛姨妈哼笑一声：“干什么？当然是给你去挣脸面了！本来老太太就宠着那丫头，如今若再来个元妃，你就再翻不了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