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情断
叶少来贾府迎亲是在五月份，现下已经六月，是入夏的时节，外边院子里也总能听到蛐蛐的叫声。用过晚膳后，宝玉在书柜上拿了本书，就在软榻上一直读到了深夜，书也不是什么很有趣的内容，前些日子凤奚下来探望，临走前随后丢了几本司命编的小册子，他手里的这本正是其中一本。 天上神仙着实无趣，一贯只看神官记录的史籍，或是哪位三流上神编的诗词。他一向好司命这一口，倒不是司命把老本行写了进去，里面对于三界各人命途，一字不提，倒是不少仙家秘辛八卦。 宝玉在烛光下正好看到这么一句：司命上万年来相交过无数仙家，却从来不敢与花神绛珠交恶。绛珠其人，重情且绝情，若要相交，必诚心相待。 看到这句，他放下册子，不禁哑然笑了笑，唤来晴雯，带上灯盏往潇湘馆去了。 到了潇湘馆，屋里灯火通明，人应该还没睡，晴雯就要往屋里去，宝玉看了眼荷花池，却是拦了，带着晴雯往院外荷花池去。 夜里，荷花池一片黑黝黝的什么都看不清，荷花池当初就建成了方形，四角都让匠人建了灯，只是黛玉自搬进来后就没有点亮过，宝玉带着晴雯绕着池子，将四角的灯柱全都给点亮了。 这一下，晴雯扫了一眼才看见坐在池边台阶上的黛玉，因黛玉披了一身黑纱，方才必然是不可能注意到的。 黛玉的头发披在身后，湿湿的，宝玉坐在黛玉旁边，闻到了淡淡的香味，伸手捉来黛玉的手，上面缠了纱布，被好好的包扎了。 “还难过？”他问。 他看到黛玉将头发撩到耳边，摇了摇头，随即笑道：“今天我总算是见到叶少的真容，想来这种面容是得藏着，连我看了以后都有种恍然惊醒的感觉，愧疚感负罪感却是便宜了那小丫头。” “是叶少对不起你，不至于把罪过都强加到人小丫头身上。” “嗯，你说得没错，是叶少对不起我。”黛玉抱着膝盖，低头把话全埋到自己的怀里：“可惜了他脸上那双紫色的眼睛，真是白长了。” 有时候时机真的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黛玉回来后想了一个晚上，脑子中的记忆偏就越来越清晰，曼珠上上下下几千年的记忆，一丝不落的全都被她想起了，连带着的好像还有后来作为绛珠仙草的一些记忆，只是不多，只到她作为绛珠仙草修炼的几百年。 之前她还在怀疑自己是不是曼珠，甚至还觉得对不起人家小丫头，平白无故的冒充了人家，抢了人家的情郎当做自己的。可现在她已经肯定自己是曼珠，冒充的自然是那小丫头。 虽说是气叶少的认错，可是谁让那小丫头的那张脸，和她小时候一模一样呢。这样一想通了，心里那些不平去了不少，之所以一个人坐在荷花池便纯粹是因为记忆里，好像对于荷花池有一些特别的感觉。 黛玉脑海中浮现的最后画面是，有一个人，好像很虚弱的样子倒在了地上，在最终晕倒前给还是绛珠草的她浇灌了水，那时候作为绛珠的她，修行中出了差错，差一点就要魂飞魄散，那蕴含着无上仙力的水浇灌在她身上，无疑是给了她白日登仙的基础，她对于那个人是很感激的。 只是那个人，她无心中就觉得是曾经在梦中见过的那个白衣仙人，那个白衣仙人被众仙家称为神瑛侍者，梦中那神瑛侍者便是为了一个叫绛珠仙子的伤了玉帝的儿子。黛玉记得在梦中神瑛侍者好像跟一个青衣女子关系密切，想来就是那绛珠仙子了。 结合她之前的记忆，黛玉已经大概知晓，自己在后来的一段时间里，应该是同神瑛侍者有一些过往，叶少昔日不愿让她想起的缘由，恐怕就是这个了。 黛玉从膝盖见偷眼看了宝玉一眼，怪力乱神都以前从来不信，但自从想起了曼珠和沙华间的事情，对于从前一个老道说的事情她不信也不行了，有一那时宝玉醒了后，便说了句在梦中给绛珠草浇水的话，此时对于那神瑛侍者的感激之情便转移到了宝玉身上。 黛玉从身上摸出一个香囊，随手扔给宝玉道：“生辰礼物，全当是上次蝴蝶琴的回礼。” “谢谢。” 宝玉接过，见香囊上的花式是一株人间界没有的小草，笑了笑便收到怀里小心放着。 这时，平儿突然跑来道：“问二爷，林姑娘好。二*奶奶让我来说一声，叶少带了一个姑娘来说要见林姑娘，问姑娘方不方便去见见。” “要去吗？” 宝玉问黛玉，黛玉举手掬了把荷花池里的水，随手往池里一扔道：“去。” 叫曼珠的小丫头穿了一身红衣，整个人看起来带着一些冰冷冷的气息，待人很是谨慎，离叶少的距离始终都不超过五步。黛玉着了一身黑衣站在小丫头对面，两个人成了鲜明的对比，黛玉看这小丫头的神情举止，心里暗道一声，这下丫头倒是把曼珠学了个十成十。 叶少对凤姐道：“这么晚来打扰，原不是我的本意，只是曼珠偏要来府上向林姑娘道歉，我也拗不过她。” 凤姐道：“不碍事，不碍事。” 家里的大人都去了宫里，这几天都回不来，万事都交给凤姐打理，凤姐见厅里叶少带了个姑娘来见黛玉，又见黛玉是宝玉陪着的，对于先前叶少府里的传闻也听了不少，便主动带着平儿走了，只是临走的时候给宝玉使了个眼色，大意是有什么事儿去通知她。 叶少说到曼珠的时候，看着对面小丫头的眼神明显一柔，这会儿话里也满是宠意，宝玉察觉到这一点，不舒服的皱眉，却在注意到黛玉眼里同那小丫头一般的傲慢和冷意时，对着叶少粲然一笑，找了个位子，抽了腰间小扇坐下。 小丫头道：“先前是曼珠自己不小心，让林jiejie跌倒了，这才连着自己也摔了，本就不是林jiejie的错，沙华也是着急，才怠慢了林jiejie，林jiejie先前不要放在心上，曼珠在这里给你道歉。” 宝玉见那小丫头冷冰冰，说话却是滴水不漏，极力不想让黛玉被误会，可态度不冷不热。这一点若是宝玉了解的曼珠，想是也会是这样处理，极力撇清和不相干人的干系，也不想欠下别人什么。宝玉暗赞一声，这小丫头不光是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性子都是一样，若是假的，未免太会演戏了。 听小丫头叫叶少“沙华”，黛玉就不喜这样一副伉俪情深的模样，道：“本就是小事，不需要特地来府上道歉的。” “既然jiejie没有怪罪，那曼珠就和沙华回去了，不打扰jiejie休息。” “等一下，叶少，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黛玉对叶少开口，叶少却是没看一眼，黛玉一咬牙对小丫头道：“行吗？” 小丫头此刻却是笑了，点了点头，站到了叶少身后，叶少这才笑道：“林姑娘。” 出口的语气还是和以往一样痞痞的，分不清冷淡，可黛玉知道，沙华每次对于那些难缠的麻烦的女人都是这种语气。黛玉道：“这位小姑娘的事，你和我的事情你总得和我交代清楚，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叶少看了眼一边的宝玉，宝玉对着叶少点头一笑，便将目光移向别处，叶少才道：“是我将林姑娘错认成故人，所幸现在已经找到了曼珠，我也向贾府退亲。叶某强加在姑娘身上的记忆，也请姑娘忘记吧。” “呵！”黛玉一声仰头一声冷笑，指着叶少身后的小丫头道：“因为她，你要我忘掉那些记忆？” “是。一切都因我的过失引起，林姑娘通情达理，还请谅解。” 黛玉低头，想了良久，终于还是握了握拳头，笑声这一刻再也忍不住，低着头大声笑了起来。因为黛玉是低着头，此刻叶少没有看见，这一刻黛玉的瞳仁却是渐渐缩成一根针一样的细长，里面满是怒气。 “照你刚才的意思，便是我若识相的话，最好不要纠缠于你？”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怕林姑娘因为那段记忆，对我产生不必要的感觉，白伤心一场。” “呵呵！”黛玉笑得无力，问道：“叶少都已经摘了面具，想是已经同身后的小姑娘订亲了？” 叶少听了一愣，半晌温柔的拍着小丫头的头道：“确有此事，不过她现在还太小，过几年再说，到时候还请林姑娘赏光，前去喝一杯喜酒。” “呵呵呵，一定一定。” 黛玉又是一笑，这笑里又多少心酸，宝玉这个自始至终都了解的人当然知道。眼下按照黛玉的性子，要是绝情便是毫不留情面的。 果然，宝玉看着黛玉这是一抬头，掩面一眼看向叶少，刹那间万千风华，笑意盈盈的眼里宛若一池平静的荷花池。 “沙华，你最好不要后悔！” 叶少听黛玉叫自己沙华，还以为是黛玉的错觉，便道：“林姑娘还是别被记忆所扰，曼珠对以前的事情已经记不太清，若是方便请将彼岸花送还。” 宝玉听叶少这么一说，差点忍不住折了手里的扇子，可怜叶少这时候还以为是黛玉的错觉，岂知就算扔了那株彼岸花，这记忆若是黛玉不想忘，岂是轻易就可以忘记的，而那小丫头对于从前的是岂是记不太清，怕是根本就不清楚吧。 黛玉从收到叶少的彼岸花那一刻起，便一直带在身上，不光是因为与沙华的感情，更是因为前身本就是彼岸花，更觉亲近罢了，此时黛玉从袖子里拿出彼岸花，上前递给叶少身后正探出头的小丫头，对着小丫头笑得更是诡异，道：“给你，你可得小心点收着。” 叶少道：“多谢！” 说完还不着痕迹的牵了小丫头的手往自己身边拉了拉，发现了这一点黛玉不由眼神一淡，看都不看大厅里的人一眼，转身便走了。 叶少看黛玉转身走了，不由叹了一句，对着一直坐在旁边的宝玉道：“如此叶某便告辞了。” 宝玉摇了摇扇子点头，眼看着厅里只剩自己一人，想起先前在屋里司命写的册子，上面对于绛珠的评价，自是最准确的。 宝玉以为，黛玉就是那种眼睛里藏不得一粒沙子的人，越是亲密的人，越是不能原谅。所以就算他再得意的时候，都不敢走错一步，而眼下，叶少怕是已经走错了最重要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