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爱莫能见
说是晚膳,摆在宝玉面前的却是十碟精细小菜,说是精细,实在不过分,装菜的碟子若是用茶碗大小的,不说精细还能说什么?宝玉看了眼同那十碟小菜一同抬上来的两坛好酒,而两人面前摆放的饭碗般大小的酒盏,就显得更为突兀了。 “叶少今晚是要我留宿吗?” 宝玉端起面前的酒盏把玩,对面这个叶少倒是心细,碗筷并碟盏俱是两套崭新的。 “唉,少来了,虽然甄少一幅人畜无害的肾虚样,可叶某看人的眼光向来很准,你纯粹是扮猪吃老虎的类型。” “叮”的一声,叶少举起酒盏直接碰了桌上宝玉的酒盏。仰头一饮而尽。 宝玉装也装了好脾气,举起酒盏只是喝了一口,酒是好酒,后劲十足,尝罢摇头:“酒可不是这样的品法。”给对面空空的酒盏添上新酒,他话锋一转,用的是开玩笑的语气:“还是蔓珠姑娘今天委实让叶少为难了?” 从某方面来说,宝玉有些佩服叶少,方才那个假蔓珠性子里真蔓珠的霸道学得太过,刁蛮任性,也亏得叶少能每日对着她浓情蜜意。还是因为年纪尚幼,怜其天真浪漫,不知事事呢? “蔓珠平时不是这个样子,她其实很是怕生,只是一心想要护住自己重要的东西,本质里还是个好姑娘,我并不想甄少对她有什么非议。” 宝玉举杯相敬,笑意没到眼底,却是干了一整盏酒:“自然,只要蔓珠姑娘不招惹我想要护住的人就行。” 酒过三巡,金陵万花楼来人寻叶少过去,叶少对宝玉抱起歉意一笑,宝玉自是知根知底,叶少命人收拾了客房让宝玉住下,宝玉没客套寒暄,叶少连一丝半点酒气都没带就走了。 叶少另寻新欢在金陵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宝玉记得,怎么说来着,男人喜新厌旧的本事就跟前列腺一样,是高发病,虽然这么说有点对不起同是男人的他,可事实如此,整个金陵城的人都见怪不怪了,是以也没有人站出来为黛玉说一句话的。而青姐估计是对着自己看着长大的人有一定信心的,可这段时间就算再有信心,满城疯言疯语的,这会儿也应该是忍不住叫人去问话了。 宝玉在游廊间闲逛,路过后园的时候,女主角正风情万种的坐在彼岸花间。他听闻彼岸花之所以多种在坟墓上,是因为有驱除虫蛇的效果,看来这姑娘不是特别找蚊子待见,就是主角病发作,矫情得脑子有病。 园里红艳的彼岸花在夜里显得微凉得诡异,想到那个种花的白痴男人,难得同情了一回,喃喃自语道:“爱莫能见吗?” 蔓珠听到声响,转头看到宝玉后,慢悠悠的起身,特意从他身边慢慢经过。在小丫头这个年龄看来,她一头头发倒是又黑又长,偏生又不喜欢梳成未及笄少女的小髻,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发丝扬起,还真是情趣十足。 这个时候,应该就是女主角放狠话的时候了,宝玉转头看了眼与他错身的小丫头,嘴角笑意太过鲜明,他斜眼扶着唇角偷笑,扯了她红不拉几的衣袖,表面上似乎是没用什么力气,实际上力气却是大得足够将小丫头掀翻。 下一秒,蔓珠只觉得自己被高高抛起,连反应都来不及,只能瞪大了双眼,与此同时,宝玉背对着小丫头,脸上缓缓绽放的狡黠笑容,却是比暗夜中满院子的彼岸花还要妖冶绚烂。 “砰”的一声,小丫头摔倒在花地上,宝玉往后退了退,避开周遭扬起的土灰,而地上蔓珠一脸吃惊的表情,似乎仍旧不敢置信。 宝玉抱胸蹲在地上,看着蔓珠确实是一时半会儿起不来,满满的唇角就又勾了勾,很是满意自己占了先机,掌握了发言权。 “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区区凡珠还想让珍珠蒙尘?” 宝玉轻笑一声,为避免小丫头大吼大叫惹来闲人,他老早就封了她的口。随手折了一朵花,就看见地上的小丫头眸子一缩,宝玉俯视地上小丫头巴掌大的小脸,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为什么他就这么不悦呢? “啪”这种不悦导致的结果,就是宝玉摇着花茎狠狠刷了小丫头的脸,甩得很是随意,他完全是心随意动,力气却很是十足。花瓣从小丫头脸上掉下来,宝玉扫了一眼花蕊上已经没了几朵花瓣,干脆抄起手中的花,直接用花茎变向鞭打起来,宝玉手下没留情,本来柔软的花茎因为灌了劲力的缘故,变得像鞭子一样硬,又因为花茎柔韧,被宝玉那么挥了几下也没有要断的趋势。 “不要以为有叶少护着,就可以不知天高地厚了。你最好乖乖的给我演好蔓珠,不要妄想动其他的歪心思。” 花茎贴着小丫头通红的脸,宝玉适时提醒道。他向来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若不是因为叶少的缘故,这么对这个小丫头他都觉得下手轻了,若说男人都又怜香惜玉的浪漫,他的浪漫就只单单对林黛玉这个玉而言。 “若是被我以后知道你招惹了林家黛玉,小心我灭了你哦~” 宝玉眯了眼,笑嘻嘻的警告,蔓珠看着面上的人,明明笑得如沐春风,却让她心里一阵阵发寒。扯她一下就能封住她的人,她还没有笨到挑衅这种人的权威。 “听到没有?”没有得到回答,宝玉又用手里的花茎拍了蔓珠几下,眼里全是不耐烦的意味。 蔓珠脸上全是一条一条的红痕,就像个斗败的小花猫,自从来了叶府,她哪里受过那么大的委屈,被宝玉这么一打,心里直冒火,偏偏又动弹不得,莫说动弹,恐怕她现在只要敢动一下,头上这个甄少说不定真会灭了她。眼神涣散地扫了扫,一直围在甄少脖子上地白狐围脖,居然突然睁开了眼睛,冲她亮了亮森口白牙。 “听……听到了。”蔓珠吞咽了一下口水,连话说得都有些结巴。 笑着拍了拍脖子上的小诺,宝玉两手端插在袖子里,一步一步往廊间走,小诺缩在宝玉脖子上,往宝玉脚下看去,脑子再转不过弯来,倒也看出了一点门道,宝玉每一步都像是丈量好了一般,每次迈步两脚尖的距离都是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看好了,鉴于你刚才表现不错,就教你这身法步子的入门。” 小诺点头如捣蒜,宝玉看着可爱,不由又拍了拍对方脑袋,对方惦记着他脚下步子,却也殷勤地乖乖伏在他肩头上。 宝玉离了园子,蔓珠地定身咒自解。小丫头灰头土脸地爬起来,看着游廊上的宝玉又是另一番痴呆模样。 肩头上小诺凉飕飕地道:“爷,那小丫头不是看上你了吧?” 宝玉被小诺逗得乐了,心道小诺这狐狸平日里跟着他戏文是看多了,哪里来的这么多芳心暗许。 “哼!”小诺动了动狐狸鼻子,心道爷不识少女情怀。回头瞥了眼正在发痴的蔓珠,冷笑道:“说不好是个贱骨头,爷这么一打,搞不好就把她的心思打到你身上了。” 宝玉眼眸轻斜,伸手就弹了下小诺的狐狸鼻子,摇头笑小诺多想,走过转弯处,才道:“就怕给她十个琉璃胆,她也不敢有哪个心思。” 想起前些日子混迹在旗下茶馆里听到的戏文。一时有些陶然,开口便哼了起来:“丫头芳华,思儿郎,奈何儿郎非情郎。谁家儿郎,思娇娘,丫头妄自扮娇娘……” 宝玉天生一幅好嗓子,小诺醺醺然倚在宝玉肩头上,觉得自家爷的随口乱哼比万花楼现在最红的天香姑娘的软浓细语,听起来还要更舒坦些。 宝玉没在叶府呆,一路上哼着小曲带着小诺出了叶府大门,笑话!若是叶少回来看见自己宝贝的女人被他打成那样,不来追杀他就算好了,宝玉是没那个心思住在叶府,难道还等着做主人的兴师问罪? 回了贾府,晴雯见了小诺那副熊样,从宝玉肩上拿下来就玩弄了一把,待蹂*躏够了,才把龇牙咧嘴的小诺放回宝玉肩上,开口道:“方才潇湘馆来人说,玉主子请爷过去一趟。” 宝玉愣了一下,捉了小诺,软软地抱在怀里,怅然:“她倒难得主动请我一次。” 说罢,连衣服都没换,一身甄少的打扮径直就要往潇湘馆去。晴雯看着自己爷兴致颇高,无奈的一把拉住宝玉的袖子,补充道:“潇湘馆现在可不止玉主子一个人,薛大姑娘也在,爷还是回去换身行头再来吧。” 月华晃晃悠悠洒了一地,夜里的夏风吹着,他脑袋里热一阵凉一阵,心里有一层疑惑怎么都掀不开。那个没良心的女人,总想着逃开他,还总爱把他往别的女人那里推,他有时候真想干脆把那个女人的心挖出来看看,里面装着的想着的到底是什么? 心里一口闷气慢慢呼出,宝玉把小诺往肩头上一抡,再没有先前的着急,带着晴雯慢慢往怡红院晃悠,换上一身宝玉的行头,又慢慢悠悠抱着手里的小诺往潇湘馆去。 刚走到潇湘馆外的荷花池,就听见屋里女儿家的嬉笑声,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薛、林两个死对头可以这么好。腰间折扇往背后衣领里一插,宝玉换上一脸还没睡醒的慵懒状态,轻轻咳嗽了一声。 屋里的声音渐渐小了,宝玉踏步进去,择了一处靠近宝钗的地方坐下,略一大亮,发现宝钗今天一身绛色织花长裙,领口上斜着开衩,上面缀满金色的流苏和蝴蝶,一看便知道是红楼的新品夏装。黛玉的衣服都是他挑选派人送过来的,件件都是单品,而如今穿在宝钗身上,却让宝玉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宝jiejie今天真好看。”宝玉模样看起来不像是敷衍,撑着脑袋,唇角勾起,似笑非笑,一双绝美地眸子波光流转地落在宝钗身上,眼里的笑意很浓。 黛玉从对面望去,发现宝钗面上微红,眼里薄薄一春*色,更显妩媚。 黛玉看了宝玉一眼道:“叫你来是想和你商量一声,宝jiejie觉得小厨房里的吃食挺好,反正蘅芜苑离我这不是很远,以后就让宝jiejie在我这里吃,你让厨房里的mama多被一人的吃食?” “好啊。”宝玉似是想都没想就答应了,看了看桌上放着的针线,刺绣,知道这些东西并不是应该出现再潇湘馆里的东西,随手拣了一个,问宝钗道:“宝jiejie,这些都是你绣的吧?” 宝玉手里好巧不巧,拿的正是一幅鸳鸯戏水图,宝钗侧头微笑,阮声细语:“都是闲来无聊打发时间的东西,我是看院子里的姊妹们都会些女红,黛玉都已经及笄了,却没有请人来教导,便试着来教教了。” “呵!玉儿向来不喜欢学这些东西,宝jiejie怕是白cao心了。”宝玉看了一眼黛玉,对宝钗道:“老祖宗私下里偷偷跟我说,是故意不给她请老师来学的,说如今玉儿是为官的人了,这些东西又不好用在朝堂上,还不如多花些时间读读书。其实,老祖宗的真正用意是觉得女儿家一旦学会了这些东西,难免要为丈夫织织绣绣,说不定还要揽一些活计。说是还不如玉丫头从来都不会的好。” “院子里的jiejiemeimei都跟宝jiejie差不多,有自家母亲在一边耳提面命,玉儿自小没了母亲,自然是老祖宗来cao心,说到底也是老祖宗疼惜她,要知道当年敏姑姑也是不会这些东西的,估计是拿玉儿和她母亲当年一样养了。”
“是这样啊,那我这岂不是多此一举了?”宝钗道。 宝玉笑着摇了摇头,看了眼桌上另一幅四不像的东西,对宝钗道:“玉儿可曾跟宝jiejie说过不学了?我看她倒是应该学学,这么多年只送了这一条绦带。” 宝玉举起怀里的小诺给宝钗看,宝钗才发现宝玉说的是小狐狸脖子上的玉佩绦带。 黛玉当然知道宝玉说的是什么,那绦带还是那次宝玉送她蝴蝶琴的回礼,只是当她看到小狐狸脖子上的玉佩时,还是被惊出了一身冷汗:“你怎么能随便把你的玉挂在这小东西上呢!掉了怎么办?快取下来。” 黛玉只要一想到上次宝玉昏迷不醒就觉得后怕,当时若不是有个路过的道士,指不定那日宝玉就那样去了。先前她时不信这些子虚乌有的,只是经历过了沙华的那些事,就发生在自己身上了,她不信也不行了。 宝玉见黛玉这么着急,本来不太畅快的心情也变得好些,柔声安慰道:“不碍事,这小东西听话着呢。” 说罢,宝玉把小诺往桌上一放,宝钗和黛玉才打量起面前的这个雪白白毛茸茸的小狐狸,宝钗见小狐狸漂亮,欲要亲近,那小狐狸却是转了头,深了爪子就将宝玉手里的刺绣给撕碎了。 “这小东西真调皮!生生毁了我一幅刺绣。”宝钗轻笑一声,问宝玉道:“可起了名字?” 宝玉想了想道:“诺诺,叫诺诺。” 话音刚落,桌子上的小诺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心里骂自己爷没品,连起个好听点的名字都不愿意。 虽是心里这么想,可面上还是不敢惹怒自己爷,对着黛玉是极尽谄媚,都快蹭到黛玉的手心里摩梭起来了。 “这么个小东西你从哪里弄来的?”黛玉摸了摸小诺的软软的rou垫,感到手心里的触感,嘴角渐渐勾了起来,看上去很是喜爱。 宝玉张口就道:“今儿在集市上看到一个猎户在买,看这小狐狸可爱,若是扒皮做了狐裘实在可惜,想来你们女儿家喜欢,就买回来了。” 小诺狐狸耳朵一动,听宝玉这么想,咧了咧嘴,瞧吧,他家爷连他的出生地位都安排好了。 “这小狐狸真有灵性啊。”宝钗笑着想要摸摸小诺的头,却被小诺躲掉,只得看着小诺硬生生地又往黛玉那边靠近了一点。 宝玉笑笑,捉了小诺,将之往宝钗怀里一扔,笑道:“既然宝jiejie这么喜欢,我就送给你好了,正好晴雯对动物的毛发过敏,我那里不能养,给宝jiejie养好了。” 宝钗将小诺抱了个满怀,出奇的是这次小狐狸倒是乖乖趴在她怀里,很是听话。 宝玉揉了揉小诺的头,靠近宝钗对她怀里的小诺道:“诺诺你调皮归调皮,可不能太过分哦。” 宝钗听了笑得一连幸福,唯独她怀里小诺的眼睛贼亮贼亮的,听懂了他家爷的话,不就是告诉他该怎么调皮就怎么调皮,只要人不知鬼不觉就行了嘛~ 宝玉在潇湘馆里没呆多久就被王夫人那里的金钏唤走了,宝玉走好宝钗也没什么心思多留,抱着小诺对黛玉道了谢,也不过感谢黛玉帮她牵线云云,不一会儿便走了。 待两人都走后,怜水去关了门,才回身对自己姑娘抱怨道;“二爷这次真是的,进来一直在跟薛姑娘闲聊,都没跟姑娘说几句话,那狐狸也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姑娘你也喜欢,为什么就偏偏给了人薛姑娘。”怜水瞥了眼房檐上挂的鸟架子,那上面的青鸟不是上次二爷给放着的?怜水气鼓鼓地嘟囔:“话说回来,哪次二爷有什么东西不是都寄养在姑娘这的吗?” 怜水憋了一肚子的话,这会儿总算全说出来了,可她家姑娘偏偏就是雷打不动的,无动于衷,难道还真的要眼看着薛姑娘把宝儿爷抢去不成。 这边怜水一连恨铁不成钢的苦大仇深,那边紫瑰倒显得淡定很多,闲闲来一句:“是姑娘要给薛大姑娘做的媒,要是送衣服,又是让我给帮着弄头发的忙活,薛大姑娘人若娇花,二爷不是瞎子,难道你还能遮了他的眼不成?若是二爷真不有所表示,那反倒是浪费了我家姑娘一番苦心了。” 怜水紫瑰一边你一句我一句的争论,却不知此刻自家姑娘心里一片茫然,她先前早就这么预谋,这么希望,只是等到真的看到宝玉对宝钗那么特别上心了,心里却又不很舒服。暗暗在心里骂自己小气别扭。 看看桌子上方才被小狐狸撕碎的刺绣,又想先前宝玉一脸嫌弃的给宝钗看她送的绦带,心里又是一阵扭曲,小声嘟囔了一句:“嫌弃就不要带啊。” 说完后见两女仍旧噼里啪啦的碎碎念,推了推桌子上的针线,让她们赶紧把桌上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收拾得干干净净,这才舒坦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