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花树下
“现在知道为什么琏二*奶奶站在黛玉那边了吧？”薛姨妈气得拍了桌子，所幸内院的人都清出去了，只有她和宝钗两个人，她也就放心大胆的发脾气了。 “早些年我就跟你说了，琏**奶是老祖宗跟前的红人，你把她哄好了，贾母跟前绝对会帮你说话的。今天贾母那你也算是在琏二*奶奶那吃尽了哑巴亏了。” “母亲现在是怪我了？”宝钗突然冷笑起来：“当初是谁不听我的话，非要花大钱给凤jiejie送些名贵东西的？凤jiejie是什么样的人，府里府外的，哪里愁没人贿赂她？这些年你乐巴巴的送东西过去，指不定是给她看了笑话。” “你现在是嫌弃我给你拖后腿了？”薛姨妈怒极反笑:“哼！你要是有本事，也像林黛玉一样给我弄个八面玲珑的，在我这个老妈子跟前抱怨算什么本事，这么多年，你女红算是白学了。” “黛玉那丫头，我教了她这么些天的刺绣，我还不知道？凤jiejie腰上的香囊虽然绣功粗糙，可也并不是黛玉可以绣得出来的东西。她也是捡了个现成的便宜，还装个什么样子！” 薛姨妈叹了口气，想自己女儿也算是标致的美人坯子，从小受的教育，不比那没娘教的林黛玉强？看着女儿娇好的皮肤，薛姨妈不住的摇头，这可是她天天一盒珍珠粉养出的千金啊。 想到这，薛姨妈压下了火气，捉了宝钗的手抚弄着：“宝钗啊，当初娘之所以让你来贾府常住，是巴望着你能够将贾府二少奶奶的位子争来，从前林黛玉没家没世，无亲无故的，就算仗着有贾母疼爱，终归蹦跶不出什么来的。可如今情况却不一样了，她现在不光有北翼将军这个靠山不说，就是她自个儿……” 薛姨妈顿了下，看了看宝钗。不由又是叹息：“也不怕跟你说清楚，她林黛玉如今是有官位的人，她自个儿本身就比你强得多了。我们薛家既不是皇亲也不是国戚，商贾出身，你拿什么跟她去争啊。” 薛姨妈一番话说的是苦大仇深，宝钗怎能不知现在的情况，从前可能因为林黛玉的自卑感，就爱跟人比较，看不得别人待她跟贾府别的姊妹不一样，越是自卑便越是傲气。自打她来贾府，黛玉明里暗里也没少跟她比较过，那时候的林黛玉没亲没故，一个投奔过来的外姓人，自然是哪哪都比不上她的。 “所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毕竟可怜了那么久，老天爷怜惜她，让她走点运罢了。母亲不必为此难过。”宝钗笑了笑，安慰道：“既然黛玉是为官的人了，婚姻必定要跟皇家扯上关系，让她进贾府未免屈才，且她心不在宝玉身上，哪里会阻碍女儿。” “你怎知她没那个心？你难道还与她通气了不成？” 薛姨妈没好眼的白了宝钗一眼，还待说话，见宝钗一脸胸有成竹的样子，愣了愣，惊道：“你该不会是真的和她通了气吧？” 宝钗嫣然一笑：“不然母亲以为，为什么近来宝玉与我相处甚欢。”语罢，伸开手，指了指房间的物什道：“母亲也该知道，就是我们家进贡给皇家的，怕是也比不上我屋里的这些。” 宝钗走过去打开崭新的红木衣橱，指着里面的各色衣物道：“这里面全是红楼里特质的衣服，上千两的衣物我这里多到穿不完，就连那个笼子里的白狐狸，当初也是我和黛玉都想要，宝玉想也没想直接给我的。” 径直走到笼子边，将笼子里的白狐狸弄出来，宝贝似的放在胳膊上逗弄，骄傲地笑道：“母亲你现在还看不出来吗？如今宝玉的心思在谁那儿。” “啊！”薛姨妈笑得脸上的rou都皱在了一起：“我的女儿果然是有一套的，我这边还有你姨妈帮着你，你平时多跟宝玉亲近亲近，没事跟着他多往贾老太太那跑跑，知道吗？” “我自然晓得的。” 整个院子里只有她母女两人，薛姨妈仍是关了门，宝钗觉得气闷，将门窗开了，坐在临床大炕上靠着，取了炕桌上一块玫瑰糕，掰成小块喂给小诺吃。 薛姨妈听宝钗说狐狸是宝玉送的，自然喜欢，凑近了逗弄一番，却又是忍不住笑逐颜开。 宝钗看母亲笑嘻嘻的模样，心里好笑，刚才也不知道是谁板着脸，一直骂自己没本事来着。 十一公主不久前叶府求花一事，黛玉本以为只是公主一时兴起，却想不到今日公主闲来没事，提出黛玉说请甄少来种花一事。 “反正黛玉你与那甄少熟稔，我又不想辛苦你给我干种花这种活儿，就麻烦你去甄府把那甄少给我请来，到本宫御花园来种花吧。” “公主若是想要甄少家的花，我去要了几株来，我教工匠给种上不就行了，甄少家业繁忙，想里面又少不了一番折腾，左右浪费时间，公主又何必让我去请了甄少来呢？” 小十一当时躺在御花园的长廊上，手里抖着一株美人蕉，在黛玉笑得是一脸yin邪的模样，一点都不像尊贵的公主殿下，反倒有点像万花楼里去公子馆找男伶的青姐：“好黛玉，那甄少生得实在漂亮，勾得我心里痒痒的，你便去请来，让我一睹美少年风范好不好？” 中午黛玉回大观园，左想右想，还是决定去怡红院一趟，让宝玉去甄府准备准备，免得自己去甄府的时候，堂堂甄少居然不见踪迹。只是，对于小十一的最终目的，她还是不能恭维，所幸小十一只是在几年前的万花节上见过宝玉，倘若她见到现在的宝玉，说不定会一声令下，命自己将宝玉和甄少都请了过去，黛玉自认为自己没那么大本事。 反正去了甄府后，还是要进宫的，黛玉一身宫装没换，用了午膳后便领着紫瑰，往怡红院去了。 路过沁芳亭，见亭子旁的山坡上的树上，开满了纯白色的槐花，一串一串在翠绿的叶子映衬下甚是清新，心怀憧憬，便告知紫瑰一声，主仆两人从亭后绕路，想去看一眼。 宝玉这几日是被宝钗的殷勤弄得烦了，也不知是宝钗那根筋搭错了，比往常热情太多，是在是到了腻歪的程度。好不容易午后寻了处清净地方，看坡上槐花开得正盛，树影丛绕的，正是个偷懒躲人的清凉地方，便躺在树下的一块大石上，闭眼假寐一会儿。 日静夏风吹。 宝玉昏昏欲睡，半睡半醒之间却听见了脚步声，略一探查知是谁人，反而加重呼吸，干脆装作熟睡，实在是懒得对付来人了。 而宝钗来寻宝玉，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画面。 槐花轻飘飘地如雪一般飘落了一两片，宝玉正平躺在树下大石上，银衣，墨发，精美的面容，肩上落了些槐花。 宝钗轻声唤道：“宝玉？” 见对方没有反应，应是睡熟了，宝钗便放开胆子，悄悄上前贪婪地打量起来。这会儿正好又是一片槐花落下，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宝玉的唇上。 那一刹那，宝钗心里忽而便涌起一股如同槐花蜜一般的甜腻感情。许是树影婆娑间，宝玉的面容愈发美好。许是槐花如雨般盛开，现下无人。许是，面前躺着的正是她多年来最向往的人。 宝钗慢慢的俯身，欲将那人唇上的花瓣吻去。 宝玉虽然闭着眼，但也知道宝钗现在想干什么，心头一阵不快，皱了皱眉，便欲睁眼起身。 “姑娘，没想到园子里还有这样的好地方……”突然响起的声音在末尾戛然而止，是紫瑰的声音。 宝玉一刹那便睁开了眼，暗道不好，因为宝钗引起的不快，让他疏忽防范，没有察觉到黛玉和紫瑰两人。 黛玉本想瞧一眼盛放的槐花，却看到了最料想不到的一幕，她站在紫瑰后面，见到的却是，宝钗正俯着身子，而下方躺着的正是宝玉，最要紧的是宝玉此时一双眼正睁着，想来应该是心甘情愿的。 这一幕就算黛玉再傻，也知道这一双人到底是背着人在做什么。 “黛玉？”宝钗也听到了紫瑰的声音，扬起脸，竟满脸羞红。 宝玉侧头看过去，嘴角牵动一下，竟是当着黛玉的面，张嘴将唇上那片槐花花瓣吞下。而后，撑起半个身子，笑得一脸清俊明亮：“嗯……这槐花尝着比往常还甜呢。” 黛玉咬唇扭过头去，半天找回了声音：“我不知道宝jiejie和二哥哥在，我还要去甄府，就不打扰了。” 黛玉几乎是带着紫瑰落荒而逃，一双眼睛揣着的是不可置信，心头震荡，只顾这一个劲儿的往前冲，待回过神来，人已经在藏珠阁外站着了。 这藏珠阁本来是供湘云回来的时候住的，如今史湘云成了东临王，藏珠阁便空了出来。 “紫瑰，你去叫辆轿子来，我在这儿歇一会儿。” 吩咐了紫瑰，黛玉一个人进了藏珠阁。藏珠阁虽是空置了出来，但院子里却没有黛玉想象中的败落，贾母的打算是将来凤姐生了娃娃，让她的孩子住进来，是故这园子虽然没人，却定期会派人打扫。 藏珠阁给上了锁，黛玉在院子里找个处假山，靠在上面落落一笑。 没一会儿紫瑰便找回来了，黛玉出大观园，到甄府的时候，前后也不过半个时辰。 甄府大门前，黛玉不下轿，唤来紫瑰，将公主的令牌递过去，吩咐紫瑰向甄府的人说明来意，便等在甄府门外。 掀了轿帘远远看去，几乎是紫瑰将令牌递给甄府守门小厮的那一刻，甄府的大门就打开了，而后是宝玉从里面出来，手上拿着几株桃枝，上了后面的轿子。 公主的后花园里，下午日头毒，宝玉竟一丝不苟地践行小十一交代的任务。他蹲在花丛间，拿着锄，将土盖在花根处，阳光从宝玉闲散的衣袖间透过，于指尖闪烁流转。 而他的动作，虽是寻常，却是行云流水般优雅，另一番风骨，行舀倾洒，不凝不滞，风姿卓秀。 小十一和黛玉躲在走廊的阴凉处，小十一热得甚是难受，手里的蒲扇差点就给摇断，看着宝玉在日头里这般从容，嘻嘻一笑，念道：“清明如水，见之忘俗啊！” 黛玉透过宫檐瞧了瞧头上的太阳，直语道：“殿下还有闲工夫欣赏美人，这样下去，甄少可得中暑了。” 小十一哂笑道：“嘿嘿，是我心急了，早知道就晚上让他来了。” “唉……” 黛玉轻叹一声，遂举了一把枣红色的竹骨绸伞向园中走去。 天空蔚蓝，大朵大朵的云朵在空中飘着。宝玉看着地上投影的一片浅红，含笑轻弹了一下桃枝上的叶片。 “抱歉，若不是我跟公主提起这事，也不会惹得你现在辛苦。”黛玉小声道。 “不碍事。”宝玉含笑睨了她一眼：“林meimei若真的觉得对不住我，经常去宝钗哪里坐坐吧，最近宝钗总跟我嚷着你很少去她那里了。” 黛玉目光一暗淡，轻轻点了点头道好。本想开句玩笑说：“你这是在跟我炫耀你和宝jiejie的感情好吗？”，最后还是扭过头咬住自己的唇。心中半是喜，为宝玉和宝钗的事感到欢喜。半是疼，自作孽了不是？一句“林meimei”不是意味着他的选择吗？ 宝玉舒了一口气，站起身，将手上的泥土拍去。他想的很简单，既然是黛玉想要的，他自然会去做，既然她把他推向别人，他欣然接受便是，只是那时候她莫要后悔才是？他打的正是这欲拒还迎的牌路。 见面前的黛玉正站着发呆，想这日头甚毒，他晒一晒左右无事，可她却不一样，在心里暗叹一声，终将是狠不下心的，握住竹骨伞的上面手柄，将伞接过。 伞柄在他手里转了个圈，伞面上一连串桃花枝素雅，宝玉凑近黛玉面容，噙笑道：“莫不是给这日头晒傻了？已经好了，快些去阴凉地方歇息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