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抢亲
十二月初八,天公不作美,自昨晚就银装素裹一片大雪。地上是厚厚一层积雪,天上乱飞的雪絮遮盖了贾府一片喜气的红。时近黄昏,相比于恶劣的天气,更让人头疼的是,贾府的宝二爷不见了踪影,贾母深深地叹了口气,本就不佳的心情愈加烦闷,吉时已过,命人通知薛家那边,等雪小上一点,再迎亲。 潇湘馆外,宝玉一身大红的喜袍,站在荷花池边,袖着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晴雯站在后面,给撑着伞,不时左右瞧瞧,仿佛是在等什么人。 池面上结了一层冰,透过积雪,隐隐还能看见池面下的游鱼。雪花在天地间影影绰绰地坠下来,忽然就落下一个红影,晴雯不由握紧了把着伞骨的手,正惊疑间,那身影立起身,露出一张艳丽的脸庞,正是黛玉。 朱红描金的眼影,没带面具,脸上的疤痕全被描绘的花样遮盖,整齐华贵的莲花绣在深红的锦缎上,不像来观礼的,倒像是参与其中的新娘子。 黛玉望着晴雯,像是对待孩童一般,温和地招了招手:“不语。” 听黛玉叫她“不语”,晴雯惊喜异常,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对方吩咐道:“你去跟老祖宗说,你家爷逃婚了。” “是!”晴雯愣了愣,而后伸着两个大拇指,合起一碰,忙不迭地应下,头一次笑得那么开心,迅速跑开了。 太过惊愕以至于有些措手不及,宝玉一时没反应过来,尚在出神间,甫一抬头,就看见黛玉的裙裾随着卷起的风雪在空中飞舞,随之而来的是一记狠狠的挥鞭。 堪堪躲过,池边的地砖被鞭子抽裂,宝玉尴尬地笑了笑,问她:“你就这么生气?犯得着每次见我都挥鞭相向?” 黛玉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一言不发,握鞭的手紧了紧,却是越发凛冽。黛玉的鞭子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从手中挥出,在雪中划过一道深黑色的痕迹,瞬间便挥向宝玉的前心。 宝玉无奈抽了扇子,强行停住后退的身形,纵身向前,一瞬间便逼近了黛玉身前。 他知道黛玉是敌不过他的,可是真正到了眼前,这一扇子却是怎么也拍不下去,终究还是舍不得,心中一叹。 只在这一瞬间,黛玉的鞭子便转了势头,宝玉想着疼也就这么一会儿,幸好他这还有从七爷那儿讹来的伤药,就这么闭着眼,默默等着鞭子抽在自个儿身上。 “咻” 鞭子在耳边挥得炸响,下一刻,宝玉却感觉腰身一紧,低头看时,只见自己被长鞭束了手。这架势倒不像是找人算账的,宝玉盯着黛玉,着实搞不清楚她要干什么。 “你只需要跟我走一趟就行了。” 宝玉的耳边猛然响起黛玉的声音,鞭子被绷紧,黛玉腾了云,拉着他落到了甄府的青梅院内。 院内的凤奚见着宝玉被黛玉绑来,一口茶水喷了出来,看看鞭子另一头的宝玉,咧嘴笑道:“嘿,你还真去抢亲了?” “没有,不语去跟老祖宗说他逃婚了,眼下新娘子还没上轿,只要老祖宗说贾宝玉暴病,这亲就结不成,这样薛宝琴的名声还在,也不算我欺负她一个小姑娘。”黛玉将鞭子的一头扔给凤奚道。 “哈?搞半天,你居然在意这点?”凤奚翻了个白眼,瞧见黛玉往外面走,忙问:“你这又要干什么去?” “观礼去,我家哥哥嫂嫂还在将军府内等我。” “带上我呀,看热闹这种事怎么能少了我。” 凤奚想也知道贾府肯定乌烟瘴气了,抬脚就欲出去,不想刚走了一步,就被黛玉一脚给踹了回去:“你,给我在这看着,别让他跑了。” 凤奚被黛玉十足十绑匪的语气给吓了一跳,只能甘愿沦为同伙。待黛玉走后,凤奚再看那人质,却是一副大爷的模样,占了他的窝,径直靠在他特地用紫狐皮铺的摇椅上。 “还愣着干嘛,倒杯茶给我。”宝玉老神在在地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茶碗。 凤奚轻笑一声,乖乖倒了茶递过去:“我说神瑛啊,你别装了行不,咱们知根知底的,你能被人绑住?” 果然,宝玉动了动,鞭子上的禁制就脱落了,他伸手接过茶杯,对着凤奚万分灿烂的一笑:“可是我乐意被她绑着啊。” “矫情!”凤奚咬着手指,决定以后一定要彻底无视这对痴男怨女。 而贾府那边,自晴雯回去通知宝二爷逃婚的消息,王夫人当场就晕了,贾炬气得直冲肺管子,一众小辈面面相觑,战战兢兢的不敢说话,倒是贾母气定神闲,即刻对外声场贾府宝二爷暴病,亲事暂缓。 一众宾客被弄得一头雾水,看外面大雪纷飞的,直说不吉利。黛玉和关月站在一块儿,关月一听着亲事结不成了,立马就拿回将军府的贺礼,一边催促黛玉和林立往家去,一边还不忘提醒黛玉要回给薛家的添妆。 要说最最郁闷的还是水云了,本来他都为宝玉成亲准备了一份大礼,这会儿贾炬毕恭毕敬地送他出门,水云明明恨不得冲进内堂,却还是得隐忍着同贾炬一翻周旋,甩了袖子直接往甄府去。 事情弄得沸沸扬扬,好不容易告一段落,黛玉回到青梅院就看见软榻前的炉火燃得正旺,凤奚搬了张板凳坐在一边,一边打着瞌睡还不忘一边去戳戳炉中的炭火。 软榻上裹着紫狐貂裘的本是那个被绑着的人,这会儿却捧着本册子翻着,视若无人的模样仿佛是在家赋闲。 大开的门扉夹带着风雪,宝玉见黛玉一脚踢了凤奚屁股下的凳子,抬手就要去捏凤奚的耳朵,宝玉低头莞尔一笑,半路捉了黛玉的手一扯,就将人扯到怀中制住。 “你明明知道就凭一根鞭子是不可能困住我的。”宝玉很是小心的下了个复杂的禁制,搂着人坐在软榻上:“但你还是这么做了,是在试探我的心意不成?” 黛玉沉默,张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瞪着宝玉,咬咬牙,发现竟一时冲不开禁制。 宝玉瞥了凤奚一眼,对方就很是识趣地出去,并贴心地关了门。 “我不知道你怎么会误会我下界来是为了牡丹,不过,我觉得我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 宝玉定了定神,开口解释道:“初时玉帝让我同你分开,我只当他是为一己私欲,所以我就去找了西王母,希望借她之手能压一压玉帝,却没想到你的身份特殊,我要同你在一起,要克服的困难岂止一点。” 宝玉一点点的剖白,黛玉的眼神有些飘忽,宝玉一时有些不安,托了她的下巴,强硬的让她看着自己:“绛珠,你听我说……” “后来我便去求了父神,父神与我打了个赌,他说若我丢下你下界去,你若不变心,便算我赢,他可保我们再太虚幻境永远无忧,可若你变了心,就一切作罢。绛珠,我差一点就输了……” “骗人。”黛玉的瞳孔涣散,竟有些疯魔起来:“你骗人!” 那样的气盛,竟是一时控制不住情绪,一双充满灵气的眸子竟有了魔煞之气:“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在天上,你每日抽取我的妖魔之力,偷偷镇压在离恨天的迷津里,你以为我不知道,其实你这一切都是为了牡丹?”“ 从当初你为我这颗绛珠草灌水,都是你一早算计好的。因为牡丹当初取走了你的仙力,她妖身受损,须得同等的妖魔之力克制你的仙力,所以你就找上了我,利用完我就弃了我,而如今我取回被你镇压的力量,你就故技重施,又来骗我了?” 宝玉一时间有些堂皇,黛玉说出的每一句都好似亲眼看见的一般,完美到他无言以对。 “绛珠。”宝玉从来都是处变不惊的,这还是头一次眼里盛满了心碎的失望:“我竟不知道你情愿相信别人也不愿信我。” “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宝玉的声音像砂纸摩擦一般喑哑,黛玉听了鼻酸,眼圈不自觉就红了。 天上天下唯吾独尊的神瑛侍者何时这么狼狈过? “当年的事,是离恨天里那一池海鬼说与我听的。”黛玉顿了顿,牵强笑笑:“我知道那些海鬼不可信,可是,相比与他们,我更不会信你,你当初丢下我就是事实啊。” 黛玉对他离开后的事情只字不提,可宝玉望着那一炉燃烧的炭火,却觉得心就像被架在这火盆上,一遍又一遍地烤着,到最后只剩灰烬。 他曾经说过要与她在一起,却忘了“一起”这二字,少了一个,就不全了。丢下她一人在天上,那样的日子,一定很寂寞很寂寞了。 早知道当年还和旁人打什么赌,谁阻了他,一一排除就是。 宝玉眼神一软,直接从手心里抽出一根红色的线,那根线在手心里就像是活的一般,宝玉把那线给了黛玉。 那红线像蚯蚓一样乱动,黛玉虽看得恶心,但也清楚这红线,他们仙魔身上都有,皆是最重要的生命线,这生命线一旦抽出,手掌心的那条生命纹路就没了,此时宝玉交给黛玉的,便是这样的东西。 “聊表心意”宝玉这话说的就跟随手送了份薄礼一般。 黛玉也不客气,立刻就将宝玉的生命线收了去,面上没有一丝动容,只问:“若今天我不绑了你来,你又要如何?和那牡丹成亲?” “哪里还有什么牡丹,那人只是薛宝钗。就算你今天不绑了我,我也打算找到原来的贾宝玉,让他去成那劳什子亲,至于我这个真宝玉……”宝玉一阵苦笑:“便继续缠着你好了……” 宝玉说的颇有些无可奈何的味道,黛玉乍一听到宝玉的话,竟没想到他也能说出这般泼皮无赖的话来。 黛玉扭过头,淡淡道:“这么说,我也不算阻了薛宝琴的姻缘,反倒是救她于水火之中了。”
“小气的女人!”宝玉火起,看眼前的女人执拗的可怕,想着这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心里那股nongnong的酥麻感又升腾起来。 气极了,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笑着再次扳过她的脸,话语中毫不犹豫的就戳中她的要害:“我与薛家那两个暧*昧不清,惹你生气了?谁让你先前是个没心没肺的,要是不这么干,我能出此下策?” “我唯一做错的,不过是当年下界丢下你,所以我这世从头到尾都在痴缠着你,也打算以后都痴缠着你,你若还是气不过,就抽我几鞭子。” 宝玉愈加无赖的理直气壮,说着就松了黛玉的禁制,站起身来,将鞭子双手奉上。 黛玉从未想到宝玉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下意识的接了鞭子,神色复杂,半晌后,轻哼一声,挑挑眉:“你以为我不会吗?” 说罢举起鞭子,对着宝玉就要抽下来。哪曾想,黛玉的手刚抬起来,那边只听“轰”的一声,凤奚居然一脚就把门踹开,两步并一步的冲了上来。 “哎哟,你这死倔丫头!!”凤奚一巴掌拍在黛玉后脑勺上,黛玉一懵,尚未有反应,就被夺了手里的鞭子。 凤奚那边已经开始念叨起来了:“从前也不是这么个性子,怎么着,恢复记忆,恢复法力了,你就牛了?新郎官你都抢了,还真要抽他?打坏了,你舍得?” “切,死要面子!就这么点破事,说开了不就好了。”凤奚狠狠瞪了黛玉一眼,把鞭子往她腰间一搁,板着脸道:“你不知道自己是个杀伤力强大的巨型兵器吗?成天拿着鞭子挥来挥去的,多危险!” 宝玉头一次知道凤奚还能这么作死,眼见黛玉的脸都黑了,生怕她妄造杀孽,连忙拉着她往外面走。 一路上黛玉挣了好几次,宝玉都一笑置之,没有要放的意思,待到了主院刚放了手,就见黛玉转头要回去,忙要拉住她。 黛玉一摆手,退开几步,一副井水不犯河水的样子:“你不要会错意了,我没说要相信你,你之于我,抽上几鞭子都是不解气的。” 两人俱是站在走廊上,天色昏暗下来,这主院一时间也没人来点灯。黛玉见宝玉垂头沉默了下来,他一身单薄的红衣,站在走廊的那头,身后是黑漆漆的一片,那身影就像要渐渐隐到黑暗中一样,愈加显得孤独,黛玉一时竟忍不住,喉中一滞,险先落下泪来。 宝玉心中所想,黛玉不知道,可待他抬起头时,一个瞬身就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宝玉对着黛玉张开双臂,再往前一步,那个久违的人就这样被他收藏在怀里。 宝玉抬头看看走廊外鹅毛一样的大雪,才想起来这丫头一直在外面乱跑,这么想着,怀中的温度就凉得让他惊心,不由抱紧了些,怀里人挣脱,他便再紧些。 宝玉自己的温度本就不高,这会儿外面又是风又是雪的,他还琢磨着要把人带去主屋里,恍惚中就觉得肩头一紧,疼得他眉头都锁了起来。 虽是冬天,他身上仍只穿了件单衣,这会儿黛玉一口咬下去,却是连皮带rou都快被咬烂了,宝玉垂下眼睑,不敢动作一下,心里着实难受的紧,抬起头幽幽的叹了口气:“既然主动来招惹了我,就别再离开了。若是真恨我,你一早杀了我,哪里还用得着鞭子。” 说到这,宝玉顿了顿,眼神深沉的可怕:“我只怕自己像那个叶少一般,连见你一面都不成了……” 怀里那人僵了一下,宝玉便知她有这个打算,当察觉到肩上有些湿意时,心中大感无奈之下,倒也安下心来,眼下黛玉在他身边还能哭出来,也不算最坏的打算。 宝玉在走廊上站了有一会儿,怀里的人才抽了抽鼻子,将小小的下巴枕在他的肩上,瓮声瓮气地问他:“先前那些死乞白赖的话是谁教你的?” 知道神瑛的人都晓得,天上的神瑛侍者是个顽石般的人物,随心所欲了那么多年,从来想要什么不是轻而易举,若不得,强取豪夺便是,哪里说得出痴缠于人的话来。 要说因由,其实是前些日子,七爷情场得意,那项家小娘子躲了多年,终还是落了七爷的虎口。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七爷抽风便抽到了宝玉这儿,正巧听闻宝玉要另娶他人,心里暗爽,嘲讽数落了一番,又向宝玉传授了什么甜言蜜语,死缠烂打云云,末了还让他学学人家凤奚。 宝玉自觉刚刚自己一番话还是有了些用处,只眼下想着要哄着黛玉,便也供认不讳,直接蹦出两个字:“七爷。” 怀里人听了,默了一会儿,就听她含着鼻音道:“我还是觉得你少跟他来往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