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圣女
从河道狭窄的地方上岸，回头去看，层层的迷雾遮蔽了视线，什么也看不清楚，耳边隐约听到悠扬动听的飘渺天音遥遥传来，中间穿插着几声刺耳的砸锅声。 那锅，都要被砸穿了吧！ 楚辰晖厌恶地抹了一把嘴，狠狠的擦拭几乎要擦掉嘴上的一层皮，脸上，被冷水泡开的伤口边缘肿胀发白，这让他的半边脸看起来比恶鬼还多了苍白狰狞，而另外半张，依旧是面瘫的模样，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变化。 姚丽娘完全没有理会水中的那个小插曲，回头看了一眼，视线仿佛能够穿透迷雾看到那中间发生的状况，顾不得从头到脚淋漓的狼狈，连眼睫上沾着的水都不愿意擦拭，拽着楚辰晖的胳膊就走。 知道事情紧急，且又是自己不清楚的变故，楚辰晖虽同样明白眼前这个女人不是什么好人，可能会对自己造成更大的伤害，却还是压抑着心底的愤怒与厌恶，紧跟着她的脚步，向山谷里走去。 河道曲折，并不是处处都是宽广的河面从这里渐渐狭窄起来，一条分支进入了山谷之中，顺着水流走下去，粼粼波光的水面渐渐晦暗，头顶上的月光被树木遮蔽，也稀疏起来。 在快要走进山谷的时候，身后传来了轰然的巨响，仿佛震天的雷鸣，火光耀天，一刹那，升腾起来的火焰带着滚滚黑烟，冲破了水面的雾气，暴露出了里面的情景，几艘船围着的那个扁舟正是着火的地点，除了燃烧的火焰，破碎的舢板，再看不到人踪。 就着那一瞬间的光亮，楚辰晖侧目，看到姚丽娘顿了一下脚步，回眸间，眼睫上的水珠一颤，落在眼角，缓缓顺着脸颊落下，已经化开的脂粉遮不住眼角的细纹，她凶神恶煞地瞪了楚辰晖一眼，说：“快走！” 被拽得差点儿跌倒，楚辰晖加快了脚步，却还总是落后半步，看不到那个女人脸上会是怎样的表情。 她的同伴，死了吧！ 嘴角微微上翘，若是可以，楚辰晖甚至不介意这个女人现在也去死，可惜啊…… “那爆炸的，是炸药？” 顾菲菲隔着半透明的鱼皮，也看到了那冲天而起的火光，连那声响，也听了个清楚，好像轰天炮一样的巨大声响，怎样都不可能错认，是炸药，一定是炸药吧！ 对这个时代，顾菲菲一直认为还是处于冷兵器时代，因为并不曾见到任何有关大炮枪支弹药的描写，也没有发现身边人对其有任何的印象，说起某个将军打仗的战绩如何辉煌，除了战胜了某某战役，便是说斩杀了多少头颅。 这样的记功方式，也只有在冷兵器时代才比较多见，毕竟，等到大炮上场的时候，谁还有砍头的工夫，一炮过去，能够有几个全尸还要看对方的运气好不好了。 身上还湿着，楚辰晖也就没有解开鱼皮套子，听得顾菲菲问，便把目光转向了姚丽娘，“你们早就准备好了？” 这是楚辰晖第二次见到类似的动静，第一次，还是袁正誉炸掉地道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动静，却没有什么火光，也许是有，却被地道埋葬了。 姚丽娘没有回答，无论是从哪个角度，她都有不回答的理由，一个绑匪可没有向人质解释自己举动的义务，而一个刚刚丧失了同伴的女人更有权力沉浸在自己的伤心中不回答任何讨厌的问题。 楚辰晖不依不饶，继续说：“这个会爆炸的东西，是船舱角落堆着的那些吧！对我身上的沾衣香，牵肠毒都一清二楚，马车，渡船，准备得充分十足，还准备了这种东西，却对我身上的仙画并不怎么在意，似乎还有些惧怕，是别人跟你们说了什么，还是你们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仙画，而是为了借此引出什么？” “九华天音，到底是在你们的目标之中，还是误中副车的结果？” 即便楚辰晖没有把胡安当做师父看待，此刻，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教给了自己许多，让他知道了一些江湖上的事情，也许不够详细，却足以让他粗略判断一些事情了。 这次绑架自己的人从一开始就透着奇怪，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和画“密不可分”的关系，就连南阳南英他们，也是得到顾菲菲的一再肯定，这才同意让他持有这幅画，而其他的绑匪们，最初的套路无一不是得到画，扔开他。 楚辰晖以前从来不曾想过自己还有这样的一天，连被绑架的价值都没有。以前的绑匪都是看在顾菲菲言辞凿凿的份上，才留下自己的性命，然后等来南阳南英随后的绞杀。 而这一次的，从一开始就不同，细细回想起来，他们一开始就不曾问到那幅画——这绝不是不知道，对自己身上的沾衣香和牵肠毒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的绑匪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幅画是自己随身带着的？ 但偏偏，直到更衣时候看到这幅画，姚丽娘才好奇了一下，而得到自己的答案之后，甚至也不去验证自己和画的关系，在见到能说会动的顾菲菲之后，除了最开始那片刻的呆滞，姚丽娘就采取了忽视的态度，不再理会。 这样的态度，完全不符合常理。至于魏行，想起在马车上的那一幕，楚辰晖足以相信他是恐惧着的，若说那份恐惧是对着顾菲菲来的，可顾菲菲分明什么都没做，甚至努力表现自己“亲善”的“温柔”，若说那份恐惧是源于对顾菲菲这个存在的不理解，可是难道在绑架之前不知道吗？ 那么，剩下的便只有两种可能了，一种是他们上头的人足以让他们恐惧，不敢对这幅画起觊觎之心，但若是这样说，那总会有好奇，即便不是占有，看到这样的画，难道会不想多看两眼吗？ 而另外一种，楚辰晖则怀疑，是有人对他们说了什么，这个人所说的话他们必然十分相信，而那些话，必然是说这幅画的古怪，却不是表面上人人都是知道的好处，反而是无人知道的坏处，比如说……很自然想到关于妖魔鬼怪山精树魅吸人精血的民间传说，楚辰晖便猜想，也许他们以为顾菲菲是那样的存在。 嘴唇微翘，那倒真的有意思了，也许，可以知道是谁这么“了解”这幅画？ 仙画的传闻一夜之间遍布大江南北，这本来就是一件非常不正常的事情，楚辰晖板着手指头满打满算，把身边的人都算上去，也确认不会有十个人知道顾菲菲的存在，确切来说，他相信这个数字不会超过五个。 自己知道，萧让也许知道，姜检应该知道，剩下的，可能还要包括顾菲菲泄露出去的那个赵成，其他的，也许胡元章还要算一个，虽然他那个粗心的模样实在不像是个能够看出什么来的，但他至少也见过顾菲菲。 但这几个人中，没有一个人有能力散布那样的传言，那么，也许还有谁知道这幅画，并且十分“了解”。 毕竟，这幅画并不是凭空来的，就算是依照顾菲菲所言，也必然有个制造这幅画的蛇蝎仙女，然后还有蛇蝎仙女把这幅画交给的凡人，那个凡人是否知道这幅画的秘密，就无人知晓了。而其后的流传，既然这幅画没有被人毁掉，那么一定是有个理由的，仅仅是喜爱并不足够，毕竟不是名家手笔。 于是，在楚辰晖的猜测中，必然有那么一个人知道其价值所在，欺骗了那个仙女，保存了这幅画，但之后，也许是这个秘密短暂失传了，这才造成这幅画流落到自己的手里。 这样猜想下来，散布谣言的那个人必然是知道秘密的人，而这个人也许一开始是想要用这样的手段找到这幅画，而后来发现行不通，这才换了手段，想要用另一种方法来保证画不会落到别人的手里，让别人得了好处，比如说这幅画有种种只有他才能够解除的弊端，让得到画的人不敢轻举妄动。 这个人必然也知道眼下的局面，于是，为了某些目的，他也像那个华阳山庄的主人一样，想要借助这幅画制造一些消除弊端的理由。 对于楚辰晖来说，理解江湖并不困难，只要把江湖上的各个势力都当做朝堂上会各执一词的官员来看待，权力之争的本质便很容易看清楚了，那隐藏于其中的利益纠葛，只是与权力相关的衍生品罢了。 任何人都不会为了一件没有利益的事情奔波，而cao纵这些的人必然是有权力的人物。 对于姚丽娘背后的那个人，楚辰晖真的很好奇。 姚丽娘默不作声，只知道拽着楚辰晖走路，对他的分析，对他的问题，就好像是没听到一样，却还是难以掩饰眼中一晃而过的惊讶，十来岁的孩子，能够从表面上的事情判断出这些，实在是很不容易。 如果姚丽娘知道楚辰晖想的比说的还要多，知道他今年的确切年纪其实才只有十岁，可能会更加惊讶。 但是这一切惊讶都不及看到眼前人的惊讶。 仿佛从天上飘下的白衣少女，犹若明月一般无可方物，翩翩然落在姚丽娘的面前，落花般优美，羽毛般轻盈，赫然便是刚才那个立于舟头的九华天音的圣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