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楼下传来人来人往的脚步声和嬉笑声，在这临近毕业的时候，她的心里却越发的凄凉。萧瑟靠在宿舍顶楼矮矮的栏杆边，这是她最喜欢待的地方，从来也不用担心会有人来打扰，她空荡的眼神掠过喧闹的足球场，远处是悠悠的天际，她的思绪也飘到了遥远的家。

    她已经整整四年没有回过家了，可是家里的模样在她的心里从来也没有遗忘过。无数个夜晚她从睡梦中醒来，枕头被眼泪浸得湿湿的，却从来也不敢让人知道。

    想起当年发生的事情，萧瑟心里依然是一阵剧痛，手也不由自主的抚上了胸口。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那个曾经温暖无比的家。她想家想得几乎快要发疯，可是她不敢回家，甚至在接到母亲哭泣着打来的电话时，她都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有无声的眼泪一次次的洗涤着她那苍白无比的脸庞。因为她没有那面对一切的勇气，她还是个活在当年的小女生，充满了对未知的未来的那份强烈的恐惧。

    这么多年过去了，可那时候发生的事情，却仿佛就在昨天一样，历历在目，触目惊心。

    那时候，刚上高中的她还是一个被父母宠在蜜罐里的孩子，骄傲但不娇气。她跟叶然是同班同学，还是同桌，两个人就是在这么单纯的情况下认识了。他们经常在一起聊天、开玩笑、做作业……做所有好朋友一起做的事，是最要好的无话不说的伙伴。至少，那个时候的萧瑟是这么想的。

    还记得那是个异常寒冷的冬天，她的身体畏寒，一到了冬季，双手双脚就发冷，寒气似乎从骨子里散发出来，怎么都暖和不起来。她在教室里时不时的搓着手，嘴里小声的抱怨着，没想到旁边的叶然一把抓过她的手，就在那一刹那，放佛有一股电流从手指直达心脏，又迅速蔓延至全身，她的脑袋“嗡”的一下，全然空白。他的大手紧紧的握住她的小手，有一种异样的温暖悄悄地从手指蔓延到了她的心里。回过神的萧瑟差点跳起来，生怕被别人看见，脸涨得通红，拽又拽不出来，还不敢用力。她悄悄地瞪他，他却在嘴角勾起了笑。那个冬天，因为有了那只大手，让她觉得特别的温暖。

    从那以后，他们渐渐的亲密起来，双方之间似乎多了一些东西，甜甜的，涩涩的。一个相视的眼神，就可以让她的心里一整天都是满满的。好友们似乎看出了什么，开始打趣两人，他跟她只是笑笑，什么也不说。

    叶然过生日的时候，把她拉到了足球场的中央，那是刚刚下了晚自习，黑黑的天空闪着最耀眼的星光，跑道上还有几个同校的学生在跑步或是漫步。他单膝跪下，给她戴上了悄悄买来的银戒，那时的情侣都会戴上那样甜蜜的戒指，她的脸红得不行，像一只熟透了的苹果。他第一次吻了她，薄薄的唇有着烟草独特的味道。他们依偎着，仿佛天地间什么都不存在了，只有对方。

    萧瑟每天都和叶然在一起，恋爱中的男女总是喜欢互相黏着，她也不例外。叶然却渐渐的忙碌起来，时常踏着上课铃的尾声进教室，放学也是匆匆打个招呼就离开，甚至有时候连招呼都没有了。她知道他还有着她不认识的兄弟们，他在忙着那些“男人”们的事情。这些事情，他没有主动提起过，她也没好意思主动问他，那时候，刚刚知晓爱情滋味的她，眼里，心里，满满的，都是他。虽然有些难过，但她也只是以为他有着自己的独立空间，没有必要去过多的干涉他生活的其他部分。何况，水到渠成，她以为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她以为她可以慢慢的等，等着去了解他的点点滴滴。

    沉浸在爱河里的萧瑟根本不知道，也根本没想到，在她面前温柔优雅的叶然其实还有着另外一个身份，他是学校里高中部的混混头子，劣迹斑斑，案底厚得都可以编成一部“新二十四史”了！学校若不是顾忌着他父亲的关系，老早就把他开除了！只是他的兄弟们从没有到班上来找过他，也从来没有人把这件事告诉过萧瑟，所以一直是个乖乖学生的她，直到老师找她去谈话，她才知道了那些叶然一直瞒着她的事情。

    那个时候，她多么天真啊！她以为爱情可以包容一切，却不知道这只是噩梦的开始。她和叶然依然在一起，可叶然却开始表现出了不耐烦。她向他提起想要认识他的兄弟们，可每次都被他用各种理由推辞，眼底的厌烦和皱起的眉头也越来越明显。她很不开心，到底也没露出来，最后只能安慰自己那是叶然想要她离那些是是非非远一点而已。

    转眼又是一个周末，天朗气清，阳光明媚，真是个难得的好日子。她在好友赵啨的邀请下去逛街，赵啨兴致勃勃的在各家店里转得不亦乐乎，萧瑟却一点精神也没有，她其实更想和叶然一起过周末，他们已经很久没在一起好好说会儿话了。

    她无聊的在街头等着店里面的赵啨，却巧合的看见了对面路口的叶然，高大帅气的他一个人背靠着树站在那里，手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萧瑟正开心的想要过去打招呼，才刚刚迈出步子，就看见一个漂亮的长发飘飘的女生从对面的冰店走出来，直直的朝着叶然走去，她脸上绽放着的绚烂笑容，生生地刺花了萧瑟的眼。那个女生很是自然的挽上了叶然的手，将手里的冰激凌分了一半给他，叶然也笑着回应她，两个人亲密无间的离开了。

    萧瑟愣在那里，完全忘记了动作。她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鼻头酸酸的，眼泪浸了出来，模糊了她的双眼。叶然脸上的宠溺即便是这么远她也看得清清楚楚的，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是优雅有礼的，连亲吻她的时候都没有露出过这样生动的表情。她知道那个女生是谁，那是她们这一届高中最出名的女生，叫做陈苏，外号CS，是整个学校风头最尽的女老大，为人豪迈大方，行事干净利落，交友遍天下，连她这个一心窝在教室念书的普通学生都知道她的大名。

    她麻木的跟赵晴告了别，一路茫然的回家，恰遇她的爷爷从远山市来看他们，正和她的mama逛街呢，萧爷爷已经走到她身边的不远处，想要伸手拉她，刚刚老远就在叫她，她却什么也没有听见，只是愣愣的过马路，一辆大卡车闯了过来，她正恍惚着，完全处于无意识状态，是她的爷爷，那么大的年纪了，竟然唰的一下冲了过来，推开了她，她好好的倒在路边，爷爷却躺在了血泊中，再也没有醒过来。

    萧爸萧妈很伤心，但是并没怎么过多的责怪她，毕竟，那只是一场意外，萧爷爷自从萧奶奶去世之后，就一直郁郁寡欢，没有开心过几天，就算没有这场意外，萧爷爷的身子也拖不了几年了。萧瑟心里痛苦难过得不得了，要不是因为她，爷爷怎么会去了？！她把自己看成一个罪人，每天晚上都做噩梦，一闭上眼睛不是爷爷倒在血泊里就是叶然和陈苏在一起的情景交替的出现在眼前，像是放动画一样，一刻都停不下来。而萧爸萧妈忙于cao办丧事，也没有注意到女儿的情绪，萧瑟的哥哥萧沛更是大大咧咧的，完全不知道meimei的心事。

    她整天恍恍惚惚的去上课，叶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可是她心里知道，什么都已经改变了，心已经碎得干干净净，再也不能完整了。最后的那跟弦绷得紧紧的，只要轻轻一碰，就会断掉了。

    那天下了晚自习，她都已经出了校门，突然想起还有两份模拟试卷要带回家去做，于是告别了同路的好友，自己掉头回教室去拿。又是一季的冬天，校园里已经没有了什么人，路上只有寥寥的人影，树枝像鬼魅一般挥舞着。寒风刮得她骨头都生疼了，却还是及不上心头的冷。她孤零零的站在教室的窗户外面，如那个周末的街头一样，眼睁睁的看着两个站在一起显得那么般配和谐的人在空荡荡的教室里亲吻，她就那么看着，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自己都纳闷为什么她没有冲进去拉开两人。她的心里咆哮着要离开这里，脚却像是在地板上生了根似的，就是迈不动步子。直到里面的人发现了她，叶然冲出来，站在她的面前，张了张嘴，可最终，他什么都没有说。陈苏静静地走到叶然的身边，挽上他的手，什么话也不说，她的眼睛冷冷的看着萧瑟，仿佛看一个陌生人一般，可她的眼神里又分明透着嘲笑与不屑。

    萧瑟木然的转身离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平静。身后的两人并没有叫住她，她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了家里附近的风景河边，她还不想回家。看着静幽幽的河水，小草不畏寒风依然在努力地从土里钻出来，光秃秃的树枝依然那么坚强的挺立着，她的心情突然就静了下来，那些不愉快似乎真的过去了，不知不觉的，她竟然在如此冷的夜晚靠着河边的树睡着了。

    睡着了的萧瑟压根儿不知道家里人找她都快找疯了，打她电话又是关机，萧瑟的手机其实正好是没电了，正安静的躺着书包里呢。萧瑟的爸妈急冲冲的找到了萧瑟的班主任，才知道了萧瑟与叶然的事情。他们都以为萧瑟肯定是跟叶然出去鬼混了，萧爸萧妈都气得不行，一整个晚上，萧爸萧妈都坐在客厅里没睡觉，等着她。凌晨的时候，萧瑟在河边被冻醒了，清醒过来的她匆匆赶回家去，一开门，萧爸萧妈盛怒的摆开了架势守在门前。在他们的质问下，她的辩解显得那么无力，任谁也不相信她只是在野外不小心睡着了而已。而她狼狈凌乱的样子更是让萧爸萧妈火冒三丈，把她在家里整整关了三天才放她出来。

    等到萧瑟去上课的时候，才发现一些关于自己的很是不堪的流言已经传得满校都是，什么勾引校草叶然、故意拆散有情人、休假堕胎之类的等等。而叶然也请了假，一直都没有来上课。到了后来，流言事件越发严重，不仅是她，连萧爸萧妈也从同事的口中得知了这件事，他们同事的孩子跟萧瑟是同一个学校的。萧爸萧妈本来已经渐渐消下去的火烧得更旺了。连萧瑟的班主任也找上了门，明确的表示有关萧瑟的传闻严重的影响了学校的声誉和学生们的学习，而且有愈发严重的趋势，他已经无法继续接受萧瑟这个学生。

    萧爸被这些话气得差点晕厥过去，不仅差点将她赶出家门，甚至还翻出了萧爷爷因她去世的事情，他们不相信萧瑟的辩解，不相信别人会无缘无故的冤枉她。在他们看来，自己的女儿已经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坏孩子，跟大街上流里流气的女混混已经没什么两样了，只是一直用以前乖巧的摸样欺骗者他们而已。而在大学里念书的哥哥萧沛，则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因为萧爸萧妈不愿意让儿子知道这种事情。

    萧妈替她转了校，那时候，她已经念高三了。自那个撞破的夜晚后，她就再也没见到过叶然，而流言事件中，也是把叶然塑造成了一个被狐狸精诱惑的“受害人”。萧瑟虽然还留在家里，却没再见到父亲几次，只有母亲时不时的还会跟她说几句话，可眼神也是冷冷的，像冰块一样，身子离得足足有三丈远。爷爷的去世重新折磨着她，噩梦一直缠着她。在这双重压力下，她的学习一落千丈，最后仅仅考了个离家门远远地名不见经传的学校。而大学一开学，她就搬进了学校，自此以后，她再也没回过家。

    不久以后，她从赵啨那里得知，原来那些流言，是陈苏散播出去的，凭她在学校的人脉和声望，只需要一分钟，不不，或许只需要一秒钟，就足以办到。可是她同样知道，叶然也一定在那里面扮演了不可缺少的角色，至少，如果没有他的允许，陈苏是不可能将这种事情干得这么绝。

    在大学四年里，她拼命的学习和打工，试图用忙碌的生活让自己忘掉那些痛苦的往事。她拒绝了所有男生的追求，拒绝参加一切集体活动，拒绝与外界往来，她似乎已经丧失了和外界交流的能力。就连同宿舍的同学，她于她们说过话，用两只手的手指头都数的过来。

    刚开始的两年，她都是从哥哥那里知道爸妈的情况，后来，在萧沛的极力劝说和为meimei的辩解下，萧妈终于肯打电话给她，她最终还是选择相信了自己的女儿。可是这信任来得太迟，她的心早已冻结成冰。萧妈在电话里哭着求她回家，甚至想要亲自来学校接她，可她还是不敢，陪着mama一起哭的她忘不了父亲那盛怒之外说出的绝情之词，忘不了邻里那指指点点的窃窃私语，忘不了父母亲友那痛恨鄙夷的眼神。她害怕再一次承受那样的痛苦，她害怕爸妈依然用那样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她只是一个小女子，无法再去承受一次那样的痛苦。

    现如今，她就快要毕业了，日子似乎也空闲了下来。可她却觉得更加的空虚和失落起来。她不知道该去往何方，她不知道那个遥远的家是否还有着她的位置，恍惚中，她似乎看见了mama在微笑着向她招手，爸爸在等着她回家，她迷糊的向前走了一步，却被脚下的花盆绊了一下，她反射性的去抓旁边的晾衣杆子，那杆子竟然没挂稳，一下子脱落下来，还没站稳的她跟着杆子从八楼坠了下去！

    “今日晚间新闻播报，今天下午18点44分，XX市XX大学女生宿舍发生了一起坠楼惨案，一名即将毕业的大四女学生从女生宿舍的八楼坠落下来，当场死亡，坠楼原因还在进一步调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