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风波恶

    01.

    城南老豆腐磨的鲜豆腐吃死了人，这在鸡犬相闻的岐商城可是一件大事。大清早，一阵凉风把父老乡亲们都刮到了老豆腐家的豆腐坊前，列阵观变。

    事实上，从凌晨开始，大伙就有了蠢蠢欲动的预感，预感到岐商城有大事发生。当夜，小豆腐被尿憋醒，醒来见老豆腐在睡梦中咧嘴憨笑，露出满口黄牙。

    小豆腐有些奇怪，今儿怎么未到三更，提前被尿憋醒。

    他起身摸到尿壶，迷迷糊糊撒了尿，上炕躺下身后不久，三更天的梆子响了，梆子响时，隐隐听见公孙家的马在嘶鸣。

    彼时，半轮月吞在混沌之中，夜色漆漆。

    天将放晓之际，公孙家的马厩塌了。小豆腐在睡梦中听到隆隆雷声，翻身睡得香甜，老豆腐听到门外响动，出门巴望，片刻后将门口的空碗收了回来，继续做豆腐。

    小豆腐第二次梦到隆隆的雷声，那是他家院墙塌了。官兵冲进来的时候，带头的孙衙役面露歉色，他觉得应该叫一个锁匠过来开门拿犯，这样连门带墙一概推倒的做法实在野蛮，毕竟他白吃了老豆腐的豆腐很多年。

    小豆腐穿着一身麻布衣服，脚蹬着一只反穿的鞋，眼睁睁看着官差给老豆腐上了镣铐，他放声哭了起来，嘹亮的哭声惊破了三名围观乡亲的耳膜。

    打更的三爷建议把这小子拉去随他唤更，保准比大公鸡有用，这样全城的大公鸡没用，就能杀了作羹，给大伙享用。

    药馆黄郎中听后冷笑，问，母鸡怎么下蛋？三爷莫名其妙，说，母鸡自然屁股下蛋！

    大伙听后哄然大笑。三爷不知大伙笑些什么，羞恼无地，埋头钻入人群。

    锻铁的要离侧身避开三爷，扭身子的一瞬间，受伤的屁股生疼。

    众人笑声未息，一位身材高挑的和尚排众而出，对张嘴大哭的小豆腐招手。小孩光着一只脚站在原地，并不理睬，于是他走过去，蹲下来用袖子为小豆腐擦鼻涕，一时间，半袖袈裟都湿了，小豆腐有点不好意思，才止了哭。

    立在一侧窥察众人动向的李衙役眼中射出一丝寒芒，按在佩剑上的手指动了动。

    日头渐渐要升起来，孙衙役已搜完嫌犯老豆腐的家，回身瞧瞧可怜兮兮的小豆腐，犹豫半晌，对李衙役使个眼色，押解老豆腐离去。

    衙役刚走，人群讨论开来，听说昨夜县衙死了人，具体死了谁，众说纷纭。

    卖饼的周婶子好心拿了两个烧饼，递给和尚和孩子一人一个。递饼的时候，和尚躬身道谢，周婶子看到和尚头上有八个戒疤，立马认出这是山上德高望重的八疤和尚，她叫出声，人们也叫出声。

    八疤和尚不理大伙的叫嚷，只对小豆腐说，贫僧虽是贫僧，但并不贫，不但不贫，还很富，你爹爹获罪，你随我走吧。

    小豆腐不肯，说他爹是好人，他要等爹。

    02.

    三爷晃晃悠悠回到家，把梆子倚在门边，显得心事重重。

    夫人刘氏端了一盆热水过来，让他洗脚。女儿小巾帼自己对着脸盆梳小辫。

    刘氏问他，坊间传闻县衙出了命案，老豆腐被押走了，你知不知道。

    三爷咂咂嘴，点头说：“rou吃不到，恐怕日后连豆腐都吃不到了！”

    刘氏问丈夫详情，说老豆腐这么老实巴交的人，豆腐怎么会害了人？当中一定有蹊跷，小豆腐那孩子呢？

    三爷咬牙切齿，说：“老子今早敲完早更，听说老豆腐家有事，顶着困倦去瞧了瞧，正好碰见官差拿人，我看小豆腐那孩子可怜巴巴光着一只脚站在地上哭，心想捞孩子一把，又碍于李衙役虎视眈眈监视着大伙，于是灵机一动，说这孩子哭得响亮，要不让他随我唤更吧，这样城里的大公鸡就赋闲了，可以炖汤吃。这一来一举两得，既帮了老豆腐，又能吃到rou。不料那天杀的黄郎中，突然问我一句，母鸡怎么下蛋？我说母鸡当然屁股下蛋，大伙便笑了起来。我被笑的莫名其妙，只好走了。”

    刘氏听后一笑，问小豆腐着落，三爷说有山上的八疤和尚和邻里，不用cao心。

    又问起府衙内谁死了？三爷闭目摇头，不耐多猜。

    刘氏见三爷形貌疲惫，只好从厨房端来几片馍和一星腊rou，让他吃了睡觉。

    三爷吃了老豆腐留在门口的豆腐，身子尚热，没有吃馍，只含了那星腊rou，便躺下睡了。

    睡梦里，他梦见有人烹羊宰牛，rou香从一座山丘后飘过来，他馋的不能自已，撒腿就朝山上跑。

    醒来后，他发现自己的枕上黄粱变作现实，一道rou菜摆在自家桌上，桌边坐着一个人，是那八疤和尚，八疤和尚立掌问候，随后指指桌上的那盘rou。

    这一指，将三爷指回青涩的年岁。

    三爷幼年的梦想，实则是做一名屠夫，为此，他也曾拜师学习庖丁解牛的技巧，但时间久了师傅发现，这个徒弟要学的其实是庖丁吃牛，他把牛解了之后，多半入了自己的肚腹，连师傅家的炕洞里都塞着他解了要吃的牛。这还了得！随即将他乱棍打出。

    被遣后的三爷落落魄魄，想起张三爷当年同为贩夫走卒，只因在集上卖完rou遇到叹气的刘大爷，从此后扶摇直上平步青云，成了名盖一时的上将，不但大口吃rou大碗喝酒，没事还能鞭鞭督邮。

    他也希望能逢到一个叹气的皇叔，大口吃rou大碗喝酒，于是总神不知鬼不觉的尾随人后，待人叹息之际猛地大喝一声：“大丈夫不与国家出力，何故长叹？”

    随后的一段时间里，他经常被揍的鼻青脸肿，但他有锲而不舍的精神支撑，养好伤拍拍土说这是自己时运不济，不妨再喝。

    直到有一回大喝，吓倒了一位行医救世的郎中，这回岐商城的百姓忍耐不了了。

    大伙说他在白天行走实在是城中一害，尤其是他形似鬼魅悄无声息的步法，实令人防不胜防。于是斟酌之下，安排三爷去夜间打更，有三爷在，蟊贼也不敢夜行。

    想到有蟊贼夜行，忽有三爷现身其后，大喝一声：“大丈夫……”

    大伙觉得这才叫人尽其才。

    三爷大块朵颐的时候，八疤和尚双掌合十，微笑的看着，他把小巾帼抱起放在身侧的板凳上，给孩子碗里夹了几片瘦rou。

    吃完后，八疤和尚道，敢问施主，昨夜三更天的梆子，为何推迟了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