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记花开不记年
我的曾祖母是个纤细美丽的女人，这是我从长辈口中听来的。 那时，曾祖母已经很老了，因为服过仙丹，她的身体仍然很好，她总是每日早早的起来，看着扶桑树的枝头明灭，在扶桑花开的时候微笑，在扶桑花落的时候沉默，沉默着拾起一地落芳。 七岁那年，我被一阵琴声吸引着，跑到了离东海最近的一块大石上，涛声阵阵，大海的气息扑面而来，海面下，琴声若有若无，缠mian悱恻。 就是在那一天，我听曾祖母说起来了她的过去。 曾祖母说，她喜欢穿黄色的衣裳。 我问，那是不是因为黄色的衣裳看起来温暖？ 曾祖母微笑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温暖的是人，不是衣裳。 她说，她曾经穿黄色的衣裳，是希望那人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时，能在她身上多留片刻。 ————————————————————————————————————— 那是两百年前的事了。 帝君来到古羽山的那年，第一次，她看到他身边出现了一个女孩，那穿着七彩羽衣的孩子，拥有全世界的幸福，占据了他全部的目光。他看着她的时候，眼里带笑，不再是高高在上、如云如雾的微笑，而是带着三分戏谑，三分有趣，三分宠溺的微笑。那个女孩，将她心目中的神变成了人。 那个女孩搂着他的脖子，亲昵地、大声地宣布：“我最喜欢少昊了！” 她恍惚地站在夜风中，心中一阵酸涩，为那连梦中都不敢念出的名字，为一段十年的单相思。 可那女孩，她知道，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淡淡的羡慕与嫉妒，她换上了与她同色的衣裳，站在她身边时，却绝望地发现，她那一身暖黄暗淡成了浅浅的灰，一如她的心。 ——曾祖母，你喜欢帝君吗？ 很多人都偷偷爱慕着帝君，她不过是万千少女中的一个，不同的是，她心里藏着一个小小的秘密，十年前，河边哭泣的她，他微笑着，送给她一朵扶桑花，如是，便是一个轮回的刻骨铭心。 ——那女孩后来怎样了？ 她走了。 ——走了？为什么？ 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那也是第一次，看到帝君如此紧张，仿佛害怕失去，仿佛失去了，便会是一个世界的崩塌。 ——那再后来呢？他找到她了吗？ 后来……那女孩再没有回来过，他也离开了扶桑，听说，他和蓐收少主去了长留山，成了西方天帝，而句芒少主，去了东方，在伏羲帝君手下任辅神。 ——他们再没相遇吗？ 他们相遇了……只是后来的后来发生了一些事，他伤了她，很深很深，无法回头…… ——啊！为什么？他不是喜欢她吗？ 是啊，他喜欢她，为什么那么伤她？他们是地上的蚁民，看不懂苍鹰的世界。只知道那一场天地浩劫之后，世间一下子空了……她以为，他也不在了，直到那一年，看到他回来。 ——他回来扶桑了？曾祖母，你一定很高兴吧！ 高兴吗？她已经忘了那时的感觉了，或者根本没有感觉，痛到麻木了。她远远看着他，走进东海，将那琴瑟埋在东海最深的地方…… ——就是这琴声吗？听起来，好悲伤…… 那是一首扶桑民谣，是那女孩最喜欢的歌……听说，那是他们的琴瑟，她的琴，他的瑟，他为她弃琴抚瑟，她走后，他便五十弦不沾，妙音绝于天地。 ——唉，他必是极爱她的，她为什么离开他，他为什么伤害她？曾祖母，那年他回来时，还认得你吗？ 那时，她已经老了，她怕被他看见她的苍老，悄悄地躲在树后凝望。他是否还记得，那年古羽山的她？那夔牛怒、天地啸的一夜，她悄悄尾随，目睹了那惊天一战，看到了空中划过的两痕碧光，看到那碧色的小龙落入东海，一时恍惚，也被卷入巨浪之中，鬼使神差地，她唤出了心底的名字——少昊！ ——啊！曾祖母，他救你了吗？ 他救了她，被他抱在怀里的时候，她宁愿就此死去，让生命停止在最美丽、最幸福的时刻。 ——可是，那女孩不是也堕入海里了吗？他为什么没有救她？难道他其实不喜欢她？ 木秀儿笑了，那历经两百年沧桑的眼里流露出恍若隔世的慧觉与彻悟，她是那最清醒的旁观者。 “他是喜欢她的，至少那时候是，或许从来都是。” “那时他抱住我，叫着，却是她的名字。” 九九！ 那是一个错误…… 他惊慌失措的双眼犹在眼前，世间却已过了两个百年。 浮生若梦，若梦无痕。 扶桑不记得，人间终会忘，假如琴声永在，假如花开不败，或许有一天世事轮回，他们还能从头来过…… ——————————————————————————————————————— “东海之外大壑，少昊之国，少昊儒帝颛顼，弃其琴瑟。有甘山者，生甘渊，甘水出焉”。——《山海经.大荒东经》 ——————————————————————————————————————— 合理ＹＹ，不算剧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