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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节 中秋灯节之洋油灯登场

    曾国藩把管家叫来,问他这些天洋油灯都用了多少油,折合几吊钱。

    “回老爷,”管家笑咪咪地答道:“我当初见那洋油灯点得跟火把一样亮,也担心要多费油钱,没料到,比我们从前点豆油灯,倒是省了些银子。从前一个月的灯油钱总在三两三钱左右,这个月过了一半,灯油钱还不到一两五钱,我估算着,一个月约摸二两六七钱也就够了。”

    曾国藩诧异道:“果真如此?你平时忙得很,这帐有没好好算过?”

    “回老爷,因为是新换的洋油灯,小的对这油钱算得特别仔细。”管家答道。

    “那么你看,用这洋油灯,有没有什么坏处?”曾国藩又问。

    “我听大少爷说,用这灯,要特别当心火烛,洋油不小心泼洒了,碰到明火,很快就会烧成一片;放这洋油的罐子也要特别拧紧,要不然洋油就会偷偷跑掉。”管家答道。

    “很好,你去忙吧。回头大少爷回来,你让他到我这里来一趟。”曾国藩道。

    纪泽从同文馆散学回家,就听说老爹为洋油灯的事情找他,急忙到了书房,见四妹纪纯五妹纪芬也在。曾国藩抬眼见到他,问道:“那些洋油灯,你买来是多少钱一盏?”

    “一两一钱银子一盏。”纪泽答道。

    “要一两一钱?”曾国藩问道,“这么贵,你在哪儿买的?”

    “在美记洋行,”纪泽答道,“爹爹为何问起这些?”

    虽然在曾家,曾国藩事无巨细,从子女们念书,到饭桌上的饭食,都要过问,不过今天问到一盏洋油灯的价钱,而且听管家说,之前还问到洋油的价钱,也很稀罕,所以他这么问。

    “太后让同文馆为普惠天下百姓选的洋货,我想就推荐这洋油灯,不过一两一钱银子一盏,太贵了些。剃头匠、脚夫、还有鞋匠,每个月只不过一二两银子的收入,怎么能用得起?你去打听打听,有没有更便宜的,还有你说的美记洋行,是美国人开的洋行吗?”

    “不是美国人开的洋行,是一个广东人开的,取的‘美记’,就为听起来象洋人的洋行,好招徕顾客。更便宜些的,好象也有几款,不过装洋油的灯肚是用铁皮做的,没这款美观方便。这透明的灯肚,洋油用到什么地方,什么时候该添油了,一望便知。”

    “好,你去打听打听,这洋油灯,洋行掌柜每盏都赚多少钱?如果买的人成千上万,他肯不肯降价?还有,如果他不肯降,五钱银子一盏,我们自己能不能造出来?”

    “造是能造出来的,玻璃和铁片我们都能造,只是不知道五钱银子够不够,我这就去问问。”纪泽答道,忽然又说,“爹爹,除了这洋油灯,还有更好的,听说上海北市街头,如今都挂了气灯,照得街道就好象白天一个样。”

    “哦?和白天一个样?”曾国藩也不免惊奇道,“那要烧多少洋油?”

    “爹爹,那灯不烧洋油,专烧煤气。”纪泽道,“只是煤气的价钱还贵。”

    “那就不提也罢,我们挑的东西,要让老百姓用得起。”曾国藩道,转头又问纪纯纪芬道,“你们姐妹娘女几个用这灯,有没有发现什么不便的地方?”

    “爹爹,这灯虽亮,黑烟也粗大,”纪芬笑答道,“有一晚jiejie的澹儿躺在床上,见那直筒筒一道烟熏到房顶,竟然念出‘大漠孤烟直’的诗句来。”

    曾国藩“呵呵”大笑,捻着胡须道,“这倒也不怪他,有那么几分象。

    “爹爹,儿子在徐世叔寄来的《纽约时报》上读到,美国人如今还发明出一种灯泡,不用灌洋油也不用灌煤气,更不冒黑烟,接上电线就能发亮的。”纪泽有些兴奋地道,“将来如果能用上那灯泡,想必更加干净和方便。”

    “不用灌洋油也不用灌煤气?那灯泡怎么发亮?”曾国藩摇头道,“没有根的东西,我不信。不过洋人的技艺日进千里,真是让人担忧啊。我朝用了洋油灯,洋人又改用气灯,等我朝用了气灯,将来洋人更要用那无根灯,这样年年月月,要什么时候才能赶上洋人呢?”

    洋人发明灯泡的事情,纪泽也是道听途说,它发亮的道理,他一点也不明白。此时听爹爹说它是“无根的东西”,更引发了老爹的忧虑,就不敢深谈了。还是先赶快去打听洋油灯的价钱好,毕竟如今大清朝百姓能用上它,也就不错了。

    曾国藩给太后递了道长长的奏折,在里面,他先回答了太后的询问,推荐用洋油灯作为洋学代表来普惠百姓。

    据他说,洋油灯比豆油灯要亮四到五倍,而且洋油的价钱比豆油的价钱还略低,前门外的‘美记’洋行所售的洋油灯的价钱较为低廉,一盏只售银子七钱五分,老百姓应该能用得起。更重要的是,虽说是洋油灯,这灯和所用的洋油,大清朝的广东和上海的商人也能制造,不怕洋商积货居奇、哄抬价格。此外,老百姓用了这灯,晚上能多做工一两个时辰,有利各行各业的生产,到时自然感念太后推广这灯的隆恩。

    当然,这灯也有不足之处,就是洋油易燃,泼洒之处,一遇明火,立即熊熊燃烧,而且难以扑灭,所以储存和使用时务必要分外当心;洋油又易偷跑,所以一定要密密封闭,妥善保存在阴暗之处;还有因点这灯时黑烟巨大,玻璃罩需要常常清洗,墙壁屋顶也要定时清扫。

    武则天见了如此细密妥当的回答,大为高兴,立即批准了曾国藩的提议。

    照例每年的中秋灯节,朝廷都由礼部负责在前门大街举行灯会,十四日试灯,十五日正灯,十六日罢灯,百姓们不分男女老幼,徜徉其间,看花灯,猜灯谜,也算是每年的一大乐事了。

    今年也不例外,中秋节前一天,前门外划好的灯会展地旁,墙壁上还贴出了“猜灯谜,赢洋灯”的告示,告示说:明晚的中秋灯会,礼部将在前门悬挂八盏气灯,还特意准备了一百道灯谜和一百盏洋灯,只要猜中灯谜,就奖一盏洋灯,请众百姓到时踊跃猜谜,云云。

    难得的热闹聚会,当然不只是灯来凑热闹,玩杂耍的,卖焰火的,卖泥人儿和布老虎的,卖泥瓷陶罐的;加上此时又正是北方水果成熟的季节,卖山楂和苹果梨的,卖凉粉的,把个前门大街挤得摩肩擦踵。

    更有平时不出门的大家小家的妇女们,从几天前就开始洗刷晾晒,预备这一晚的衣裳,说起来是准备去看灯,自然也是我看灯、灯照人、人看我、我又看灯。

    果然在中秋节当天,当夜幕降临,满街花灯已经点亮,性急的人已在三三两两地读灯谜,不识字的人在围着瞧热闹,卖冻米糖糖葫芦豆腐脑等甜食小吃的小贩们也被拖儿带女的人们团团围住,越来越多的百姓仍在聚集之时,礼部派人点亮了挂在或者早已高高立起的木柱上,或者悬挂在酒楼店铺人家楼上的八盏气灯。

    一时之间,前门大街大放光明,有位自家楼上就挂了盏气灯的好事掌柜,更往店铺门口的地上丢了五根针,而围观的人们,果真很快就把它们找到了。这八盏气灯,错落逶迤,把整条街照亮得恰如白昼。站得离它们太近,只觉得简直睁不开眼;所以只能站得远些,对着它们啧啧称奇,指指点点。

    在这些汽灯所照亮着的街道,依旧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花灯,让人目不暇接。和往年不同的是,今年花灯的细致精美更加丝毫也逃不过赏灯人的眼睛,所以更加引得人们连声赞叹。

    看花灯当然离不开猜灯谜,各个绸缎铺酒庄当铺为了广结人缘、招徕生意,都陈列出长长的花灯谜面,更提供从花灯本身到现银的丰富奖品。然而今年,它们的花灯和灯谜所吸引的人群,远远不如礼部的展台。

    礼部的展台设在前门大街的中段,毕竟是朝廷主办,除了展出的花灯中有十几盏七彩宫灯之外,灯谜也都含蓄雅致,此外,那一百盏已经点亮的洋油灯更是把展台烘托得光亮夺目,连礼部那位瘦瘦的官员脸上的几粒麻子,也能数得清清楚楚。

    正因为如此,人们从四面八方挤过来,然后就在这里挤成一团,再也不想动,不愿动,也不能动了。前门大街因此似乎变成了一条腹大无比,吞了一头大象在肚子里,以致于自己也爬不动了的蟒蛇。

    今夕何夕秋灯明,燕京女儿踏月行。灯摇珠彩张华屋,月散瑶光满禁城。

    “麻屋子、红帐子、里面睡个白胖子。”

    “金一桶、银一桶、打得开、关不拢。”

    “喝了池中一碗水,又笑又骂又软腿。”这人念着谜面道,“前面三条谜面,各打一食品。”

    “爹爹,我猜到了,头一个是花生!”一个孩童尖声叫道,也不知是个小子,还是个丫头,此刻骑在不知谁的肩上。

    “头个猜得不错,后面的呢?”貌似他爹爹的人在问,一面念念有词道,“金一桶、银一桶、打得开、关不拢。”

    “爹爹,什么金一桶、银一桶?银子虽好,吃了会硌牙的,”那孩童不解地叫道,“咱们不要吃。”

    这话把旁边众人说得哈哈大笑。

    “荷展池塘静,莲枯雨声喧。打一八字俗语。”又有人念道,“荷展池塘静,莲枯雨声喧…”不断嘀嘀咕咕、自言自语地苦思冥想着,过一会儿,忽然叫道,“我猜到了,是‘开水不响,响水不开’。荷叶开的时候,‘池塘静’,水不响;莲枯了,不开了,却‘雨声喧’,水响了。大人,我猜得对不对?”

    解谜的竟是个唇红齿白的年轻人,刚一讲完,那官员满面笑容道:“恭喜!这是正解,这盏洋灯奖给你了,拿着要当心。”那年轻人颇为得意地接过灯,高高举起,洋灯的火苗在众人头顶飘飘忽忽,竟然一路都没有被吹灭,眼见着朝东头走了。

    “是他!是王翰林!”有人低低叫道。

    “王翰林又是谁?”旁边的人问道。

    “嘘,小声点…”刚刚说话的人急忙示意道,两人凑到一处窃窃私语去了。

    “大人,我也猜出这条了,‘牛年大吉’,打一字。是个犁字,取‘牛年获利’的意思,所以是牛年大吉。”又有人解谜道。

    “正是正是,恭喜你猜中了!也奖给你一盏洋灯。”礼部官员又道。

    这人约莫四十开外,一副穷酸模样,接过灯后左瞧右瞧,念念有辞道:“唉,你这么亮,这回会试温书有你,想必能照亮我的前程吧。”原来竟是个来京参加会试的举子。

    这时众人见了那洋灯火焰,的确比平时用的豆油灯光亮几倍,又听那官员说,洋油价钱比豆油便宜,因此一个个争先恐后地猜灯谜。人们好比吃酒划拳一般,簇簇拥拥,你来我往,热闹非凡,礼部的那几位官员,都有点应付不过来了。

    等到九十九盏洋灯被人次第赢走,满街的花灯也都孩子们捧走了大半,游人也都尽兴而归后,那八盏气灯才被悄悄吹灭,取了下来。今年的灯节,因为有了这些洋灯的加入,获得了如此大的成功,是礼部的官员们没有料到过的。

    而洋灯之所以只被赢走九十九盏,是因为猜灯谜的过程中出了点乱子。好象是有位翰林,有人又说是御史,故意猜中了灯谜,等领到洋灯后,却就地狠命一砸道:“洋人蛊惑人心的东西,我不用!”在附近维持街区秩序的衙役,急忙过来将他请走了。

    猜灯谜本来就是雅俗共赏的事情,其实户部官员知道,这个晚上,猜中灯谜赢取洋灯的,并不只有一位举人、翰林或御史。

    要这些读书已经读到双眼迷离的人拒绝一盏明亮的灯,无疑很困难。

    如果说本年的中秋灯节还有遗憾,那就是因为地上的灯会太耀眼,让人们目不暇接,以致忘了抬头多看几眼这一年中最美的圆月,未免有些抢了天上月亮的风头。

    还有,被当作灯谜奖品被送出的九十九盏灯中,有一盏还在之后的几天内引发了一场小小的火灾,幸亏主人当时没有入睡,及时将它扑灭了。

    当然,还有更奇怪的事情,就是在从第二天之后的好几天里,到前门大街来买卖闲逛的人,忽然疏落了好多。

    原来中秋节后,忽然有传言说,那八盏气灯之所以能发出那么不可思议的亮光,是因为它们所用的气,不是一般的气,恰恰就是人们体内所呼出来的气。当天晚上它们之所以那么亮,就是因为整个灯会上的人的气都被它们吸走了。

    谁都知道,人就是靠一口气提着,如果被吸走了气--这体内精髓中的精髓,那么想想,将会怎样?自然是轻则致病,重则丧生。

    所以前门大街如今已经元气大伤,如果人们靠近,体内的真气还会被源源不断地吸走,去填补那八盏气灯的吸气场所留下的巨大空洞。

    前门大街的商家正为此大伤脑筋的时候,前门外‘美记’洋行的掌柜,却要差点乐疯了。从他向曾纪泽报出每盏七钱五分的价格后就悄悄调运屯积了几千盏的洋油灯,几天功夫,就已经被京城百姓一抢而空。更不用提买了灯的人,以后每个月都要到‘美记’洋行来沽几百升洋油将带来的进帐了。掌柜很是庆幸自己当初咬着牙,将一两二钱一盏的价格降到了七钱五分,才得以如此舍小利而收大功;以致如今京城的人们说到买洋油灯和洋油,就只知道‘美记’,即使现在没有现货了,也仍旧收了几百盏洋油灯的定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