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节 紫星凌日
第九十二节紫星凌 “这…东宫太后已经辞世。谕旨流落到此,一时无法颁布,就只有徐图大计了。”恭郡王答道。 如意先是惊讶,继而掩嘴笑道,“郡王,我问的不是这个。我一介女流,如何能参与这等大事?就是参与了,将来有功,也不能为官作宰。我只管把这劳什子东西交与郡王就是了。” 说得也是,郡王问道,“那你刚刚问我‘就当如何’,这是何意?” “恩…我问的是我自己的事,”如意微微低头道,“我私逃出宫,这是死罪;但不逃也得逃,双喜就是个例子,她给太后活活打死啦。我拿了这件东西,一心只想送来给郡王,一路南来,东躲西逃,风餐露宿。还几次碰到歹人,总算老天有眼,给我撵上了。我把这要紧物件交给郡王,就无处可去啦…” 如意话声越说越低,似乎有些羞愧难当;难道她要说的,就是六姨太所夜担心的那件事,这…虽然她姿色不俗,毕竟才刚会面,郡王还没把她当成自己要娶的姨太!娶亲要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娶个姨太,也不是自己喜欢,就别扭得很了。 恭郡王刚盘算到此,就听如意话锋一转,道:“…因此,就请郡王念在奴婢传递有功,赏奴婢一笔银子,奴婢好从此去找个地方,隐姓埋名,悄然度。只是…奴婢家中人口众多,这笔银子,须得要多些。” 郡王万万料不到,这一生之中,会听到奴仆明目张胆地向自己讨赏!放在平常,就算吩咐的事,奴仆们做得漂亮,赏与不赏,也全在自己斟酌;眼前这位小小宫女,竟然自己讨赏。还要约定数额“须得要多些”。 “‘多些’,要多多少?”“小不忍则乱大谋”,谕旨的事,还要多斟酌,恭郡王忍着气问道,预备快快将这个年纪轻轻、却惟利是图的宫女打发走。 “奴婢要二十万两。”这回,她舌头毫不打结,干干脆脆地说了出来。 “二十…万…两。”恭郡王惊诧莫名,重复道,只觉得这宫女虽然口口声声自称奴婢,却简直是一个面目凶狠、拿着大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劫匪。不,自己没有听错,不是“二十两”,而是“二十万两”!二十万两,她怎么会异想天开,想到要二十万两?! “你一个年轻姑娘,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恭郡王忍不住问道。 “‘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如意照着郡王的语气,惟妙惟肖地模仿了一遍,道,“郡王在京城里的大公主,有没有二十万两?!郡王的几位小格格。将来的嫁妆,会不会比二十万两少?郡王疼格格,二十万两的嫁妆,只怕还怕格格委屈呢!她们也是年轻姑娘,要这么些银子做什么?!或者郡王是想嘲笑奴婢,虽然生来贫jiàn),竟然也有这‘狮子大张口’的发财胆子么?” 想不到这奴才竟如此牙尖嘴利!不错,大公主的家,远不止二十万两。但格格自有格格的份排场,要和各王公的女儿媳妇攀比炫耀,买一串诸暨的淡水耳珠,做一件京城里顶顶流行的苏绣百褶裙,也就要几百两;但难道她一个小小宫女,将来也要这样子摆阔? 世道简直乱了,太后当国,连宫女也变得如此放肆,但她要这么多银子,要拿去做什么?恭郡王摇摇头,盘问道,“你若有这二十万两,准备拿去做什么?” 或许以为郡王已经答,如意的两眼突然熠熠生光,道,“郡王,你没有受过穷苦,当然不会知道,钱财除了用来买碧玉扳指,还有几多用处!我若拿了银子,就去找一个小小的偏僻山村。盖许多座结结实实的石头房子,买许许多多的黄牛来耕田…总之,要大家衣食无忧,快快活活地过子…” “你原在东宫太后宫中,还是在西宫太后宫中侍侯?”恭郡王忍不住打断她,问道。东宫太后为人平和,难道会熏陶出如此宫女?若在西宫服侍,那就要奇怪她谕旨如何得来。 “东宫西宫,又有什么分别?”如意反问道。 “你如何得来这谕旨?”恭郡王问道。 如意目光往那薄绢上一扫,问道,“难道郡王瞧不出这谕旨的真假?或者我绣的东西竟不太象?” “你且说,东宫太后为何好端端突然去世?她怎么把谕旨交给了你,而不是双喜?她有没有吩咐过,叫你把它送给我?” “这自然瞒不过郡王,宫里宫外,谁不知道双喜是东宫太后的贴心腹?若交给双喜,它如今又怎么会到得郡王手里?”如意犹豫着答道,“我知道的似乎未免太多,因此从此必须藏得不见踪影。郡王若肯多付十万两,就能知道东宫太后去世的形!” 不同寻常的事,似乎总是结伴而来。 通州的茶坊酒肆之中,人人都在悄悄议论这天凌晨时出现的天象:一颗光耀无比的星,抢在太阳之前。从东方升起;且在太阳出来之后,仍旧光华璀璨,似乎比起太阳的光芒,也毫不逊色,并且久久不曾消失。 如此景象,究竟预兆着什么呢?难道恰巧应验了眼前皇帝出洋之后,太后将代为摄政?!但两宫太后垂帘摄政已久,也未见异兆,为何偏偏等到这个时候,才呈现如此怪异天象? 皇帝出洋的事宜,已经筹备得紧锣密鼓。朝廷通过美国大使。租了一条美国大船,把皇帝的锦衣玉被,金箱银匮,茶叶小吃,书墨珍玩,乃至皇帝喜欢的十几盆花卉盆栽,全都让皇家马车逶迤运到天津后,装上了洋船。据说皇帝所带的行李,简直比历朝公主出嫁时还要多! 这也难怪,毕竟洋船的机巧,轻易难以掌握;据说当年俄罗斯的皇帝,就花五年之多。 那洋船,则据说和太和一般巨大!光是上下船舱,就有四五层;更不说甲板宽大,据说可以跑马。皇帝即使带几百随从,也不用怕拥挤。船舱里的布置装饰,就无须叙述其繁华了;听说美国大使帮着在旁打点,只瞥见片爪只麟,立即就变得象穷光蛋那么气馁,只能感叹东方皇族的奢华富贵! 为习惯海上的颠簸,这些天来,皇帝每天在圆明园的昆明湖上泛舟。虽然湖中碧波dàng)漾,龙船摇摇曳曳,暖和的白里,微风扑面吹来,让人忘记一切烦恼;然而遥望堤岸之上,却是断壁残垣,满目苍痍。自英法联军烧杀劫掠之后,皇家花了十几年修修补补,无奈银子总不够用,到底还是遮不住这一副凄惨没落的景象!
让皇帝感到欣慰的是,自己毕竟牢牢记住了皇祖父和父皇的耻辱,此次出洋,没有选择去曾经欺负过本朝的英国或法国!要去的乃是美国! 据说美国立国不久,还很年轻,自己去美国,用东书房侍讲郭嵩焘的话来说。恰巧是“年轻之人去年轻之国家”。年轻人去年轻国家,还有比这更合适的么?这年轻的国家,也许就是传说中那夜夜笙歌之地呢! 并且,美国自己没有皇帝,将来自己到了美国,要讲排场,就没有人能和自己分庭抗礼了!听说有这一点好处,才恰巧打动了朝廷的那帮老家伙! 年轻人不免浪漫,听说美国没有自己的皇帝,大清皇帝自己,则简直悄悄以为,自己要去的,将是大清的另一处属国呢! 就算它目前只是“友邦”,自己也要用大清皇家尊贵的行止礼仪,八音盒和随从的乐班演奏的绵绵丝竹,吴道子绘就的淑女图,大批丝绸锦缎茶叶瓷器,去获得那蛮荒之地人们的虔诚崇拜之心。 随从的挑选,已经大体尘埃落定。太后放手让皇帝自己来挑,而皇帝头一个挑的,竟然是罪臣贝子载徵! 当恭郡王被削爵贬谪之时,听说载徵被恭郡王撇在过去的恭王府门前,大公主既不忍对兄弟不闻不问,更不敢擅作主张,只有禀告太后。料不到的是,太后对这位闯了祸的侄子如此可怜的遭遇,大为心疼,爽快吩咐说,将载徵接进宫来调养,将来等体恢复之后,另赏一处贝子府。 皇帝起先为载徵赌船,竟敢押自己的“输”头,龙颜大怒,等见他如此落魄,且虽然在病中,也爬上前来磕头求饶的惨状,也就消了一大半的气。 载徵解释说,之前之所以“狗胆包天”,赌皇帝输船,只不过赌皇帝没有出过洋,亲眼见过洋人造船罢了。既然如今皇帝要出洋,载徵乞求随同前往,给皇帝效“犬马之劳”,以将功折罪。 说到“犬马之劳”时,载徵更立即趴在地上做“马”,并且“汪汪”叫了几声。深宫之中,几时有过这么轻快的玩伴?即使他有时犯错,如此责罚他时不也有趣么?并且他的犯错,更反衬得自己一如既往地正确?更何况,载徵对玩乐,向来有心得,将来到了外国,若在枯燥沉闷当中,有他跟随,岂会找不到乐子?总之,皇帝龙颜大悦,立即答应了载徵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