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0章 谁的棋子
甘露殿后殿西厢的一间小小寝室里，苏锦正坐在那儿想事儿，便有一个陌生的小宫女来喊她，说是皇上有请。 苏锦一直都在等着，听闻小狼终于肯见她，自然很是高兴，连忙简单的理了理衣裳发式，便跟着那小宫女出门。 苏锦第一回在甘露殿里行走，哪儿都不认识，可她走着走着，便觉得不太对——小狼住的地方，怎么着也该是甘露殿里最好的地方吧？怎么此刻倒越走越偏辟？ 她心中警醒，又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哎呦”了一声蹲在地上，把那没事儿的右脚脚踝揉了又揉。 那小宫女连忙转还回来问她怎么了，苏锦皱眉道：“这位jiejie，奴婢方才走得急，不小心崴了脚……” “这可如何是好？”那小宫女的样子有点急，“你强忍着试试，前面不远就是了。” 苏锦抬眼瞧了瞧，现出满脸疑惑：“前面不远？皇上什么时候搬到这儿来住了？” “……”那小宫女呆了一呆，大着胆子佯怒道，“你一个掖庭宫来的学婢，怎么这么不知天高地厚？难不成皇上今儿兴之所至，搬到哪儿了，还要跟你来禀报不成？！速速忍着疼快走，若是让皇上等急了，小心你的脑袋！” 这小宫女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虽说在这宫里浸染了几年，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眼神还是有一丝心慌，还不自觉的朝左右迅速的看了两眼。 哦？怕人看到吗？ 苏锦心里有了底，反倒不怕了。 她“强撑着”站了起来，一瘸一拐的走了两步，终归还是“疼得”再次坐在了地上，苦着脸抬起头，可怜兮兮的瞧着那小宫女：“jiejie，奴婢实在疼得厉害……要不您扶奴婢一把？” “……好。” 那小宫女心里着急，又急着离开这里，只好答应，边凑过去扶边朝四外飞速的看了一眼，便上前来扶苏锦，苏锦似乎要自己站起来，又似乎站立不稳，身子一晃，手臂一挥，手背处的骨节立刻迅速准确的撞在那小宫女的嘴唇上，薄嫩的嘴唇和牙齿一磕，粉莹莹的下唇立刻被磕出鲜红的鲜血来！ 那小宫女秀眉一皱，下意识的抬手捂住了下唇，苏锦却已经借势扑到她身旁大哭起来：“jiejie，奴婢碰伤你了没？奴婢不是故意的……不对，就算不是故意的也碰伤了jiejie，奴婢该死！” 她做足了准备，哭声响亮，连远处戴着斗笠闷头修剪花枝的园丁都抬头朝她们这边瞧了瞧。 “算啦算啦，不必如此！”小宫女并没觉得怎么疼，倒是苏锦哭得她心焦，“速速赶路要紧，莫让皇上久等！” “皇上，不要杀奴婢的头……”苏锦正愁方才哭得词穷，正好借着这个由头更响亮的大哭起来，惹得那小宫女也发了脾气，伸手就要拉苏锦，强迫她跟着自个儿走。 苏锦才十二岁，又比那小宫女瘦小，这样连拉带拽，她自然抵挡不了，却激发着她哭得更加大声。 没有多会儿，她们周围便远远的围了一圈宫女太监，只是大家搞不清楚状况，再加上这边领差事的又都地位卑微，谁也不敢上前询问。 “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们这般哭闹喧哗？！” 两人正全力拉扯，身后便传来尖细的呵斥声，苏锦在这甘露殿里认识的人不多，唯独记得这声音，心里一喜，身上的力气也瞬间便懈了，竟一下子被那小宫女拉了过去。 那小宫女听见有人，虽然也收了力气，却没想拉扯中对方竟敢忽然一下子一点儿力气都不使了，但觉手上一轻，眼前的人便朝着自己跌了过来，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儿，两个人已经双双摔倒在地，那方才还哭得昏天黑地的小人儿重重的摔倒在自己身上，疼得她肠子都要被压折了。 苏锦一边哭着道歉一边从那小宫女身上爬起来，边爬还边“友爱”的试图拉那小宫女起来。 方才高喊一声解开战局的福公公也跑到两人身边，也不看苏锦，只是问那小宫女：“你不是越秀宫里的？是陈太德妃身边的，还是静公主身边的？” 那小宫女自然是认识福公公的，一张秀脸都有些苍白了，再偷眼朝福公公身后的廊下一瞅，更是魂飞天外，“扑通”一声跪在福公公面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呜呜的哭，虽然压抑着声音，倒比方才苏锦哭得凄惨万分。 这么一来，福公公倒不知如何是好了，只得求助的去看廊下的小狼。 小狼冷着脸，一步一步的走下台阶，又一步一步的踱到那小宫女面前，用手里的扇子抬起那小宫女的下巴仔细打量了一番，才展颜笑道：“玫儿？” 那叫做玫儿的小宫女的泪再次扑落落的掉了满脸。 小狼仍旧笑着：“回去跟静公主说，朕改日就去瞧她——但是有一点她得记着，她是朕的jiejie，又贵为公主，别总用这种下三滥的法子动我身边的人。记住了没？” 玫儿连忙点头，又那么一两滴眼泪落在了小狼合着的扇子上，小狼虽然还笑着，却微微动了动眉角，手腕一翻便把那扇子扔在地上，招呼在一旁看热闹的小太监：“赏你了。” 那小太监从进宫开始就专管夜香，何曾有机会得过这样的好东西？他连忙欢天喜地的谢了，弯着腰跑过来把那扇子捡起来，又欢欢喜喜的跑走。 玫儿受了这样的侮辱，那脸一阵红一阵白，好在被皇上亲眼撞破却保住了性命，也算值得了，连忙谢过龙恩，含羞退去。 “散了散了！”福公公高声挥退了众人，见小狼眉眼都是笑的看着苏锦，苏锦被他看得脸红，忍不住捂嘴偷笑，索性躲回廊下纳凉，离他们远远的。 过了好一会儿，苏锦才忽然清醒过来，福身朝小狼一拜：“谢皇上。” “你的确该好好谢谢朕。”小狼这才轻笑出声，“前前后后加起来，你自个儿说说，得谢我几回？”语气中有三分认真，又有七分戏谑。 苏锦还真的扳着指头算起来，算了一会儿才笑道：“每次奴婢都谢过的。” “噗！”小狼这次真的被苏锦逗笑了，又似乎不愿意让苏锦看见他笑得这样开心似的，转头看见不远处又一处小池，池里的莲花早就没了，只余饱满的深绿色莲蓬和稍显衰败的荷叶，便举足朝小池走去。 苏锦稍稍犹豫了一下，连忙跟了上去：“皇上。” “嗯？” 小狼正在变声，声音并不好听，可是这样低着嗓子问这个“嗯”字，声音拐了一个弯儿，倒有几分平常听不着的魅惑。 苏锦立刻想起沐桃儿跟福公公说的那个谎，脸上倒真的有几分热了。 不对不对，你是要说正事儿的，怎么倒对着一个十四岁的小皇帝发起了sao？ 这么一想，苏锦心里的几分慌乱立刻跑得无影无踪。 她立刻紧跟了一步，把自己衡量了几日的话字字斟酌的说了出来：“那日皇上说想吃奴婢做的好吃的，奴婢一直记挂着，也细细的想了几日，精挑细选了几个奴婢拿手的——不知皇上什么时候有空，让奴婢做来试试？” 小狼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的继续朝前走，又默默的停在了池边，望着池里的荷叶出神，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苏锦本就对小狼有几分怵头，见他不说话，更是心慌，正琢磨着要不要把事先准备好的台词一一说出来，就听小狼忽然说道： “你可知道，朕为何要接你来甘露殿？” 声音一本正经，没有一分玩笑的意思。 苏锦立刻想到福公公跟她说起的那个理由，但马上自己就否定了——小狼能活到今日，必定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怎么会因为自己那一句话，就让他做出这样没轻没重的举动来？ 而且，他身边从来不乏各式各样的多情女子吧，怎么会在意自己这个普普通通的小小宫女？ 小狼却不等她回答，自己便道：“你还记得朕刚刚登基的时候，带着两队太监宫女，大张旗鼓的过去瞧你吗？你说的没错，当时，朕是去要你的命，后来……朕发现，你活着，远比死了，要有趣的多。” 小狼说这句话时，已经有了几分笑意，苏锦却听得遍体生寒。 因为她忽然想起五年前，那乔装成红脸汉子的孙大人问小狼，要不要杀了弘文、长mama和自己，小狼就说，这些人活着，远比死了更有用。 她抬头看了看小狼的背影，心里越发觉得他难懂。 在他心里，是不是每个人都不是人，而是一样东西，到底有几分价值，他都算得清清楚楚，该用的时候就用，该舍得时候就舍？ 她正在想着，小狼却忽然转头看着她，那眼神极其认真：“朕这么说，你不开心，是不是？” 小狼的样貌是绝世无双的，那双眼睛更是，它们像是两颗墨绿色的葡萄浸在一汪秋水里，你什么时候看它们，它们什么时候都漾着水润的氲氲。 苏锦被这样的目光一看，心里便有些发慌，有心再退开几步，却听小狼继续道：“朕只是这样说说你便会不开心，又怎会开心做他们的棋子，放在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