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开学
“我认识一个人，他的父亲是名军人，在一次任务中，他父亲所在的连，为了掩护大部队撤退，负责殿后，拖住追击的越军。那场战斗打得很惨烈，全连上下，最后能自己走下战场的人，不超过二十个，他的父亲，也在战斗牺牲了。” 吴尽欢看了老头子一眼，问道：“你知道，他当时死得有多惨吗？身中数枪，肚子被打烂了，肠子都流出来了，可他硬是爬，爬出了几十米，炸掉越军的一辆装甲车。” “他很英勇，是名真正的军人！你就是因为这件事讨厌军人？如果没有这些军人在前线流血牺牲，你现在又哪来的好日子可过？”老头子面沉似水，正色说道。 “听我把话说完。”吴尽欢说道：“就是这么英勇，这么可歌可泣的一位军人，你知道他的抚恤金有多少吗？五百。一条命，就值五百块钱。最后的结局是，军人的老婆扔下孩子跑了，孩子成了孤儿，在村子里，东家吃一口，西家喝一口，受尽了白眼和欺凌。活不下去了，怎么办，只能靠他自己走出去。可是，他还不到十岁啊。他以后的路，看起来都像是自己选的，可实际上，他根本没得选择。”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着笑着，眼圈微红，幽幽说道：“中国人太多了，人命太不值钱，做什么都别去做军人。这就是我的理解。” 老头子陷入沉默，过了许久，问道：“你说的这个人，他现在怎么样？” 对越反击战的时候不到十岁，现在也应该四十好几了，他很好奇，以吴尽欢的年龄，又怎么会认识这么一个人。 “死了，死的老惨了。”吴尽欢笑呵呵地说道，自嘲的笑。 “你是怎么知道……” “在网上看到的。” “网上的文章，很多都是假的，以后少看这些有的没的。”老头子说道：“以前，部队的待遇是差了一些，但现在已经改善了很多……” “晚了。已经造成的伤害，永远都不能弥补，不是吗？希望以后我能改变我自己的看法……”吴尽欢深吸口气，拿出手机，看看时间，说道：“老爷子，我也该走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以后有缘，我想我们还会再见。” 说完话，他把放在一旁的衣服捡起来，随意地向肩上一搭，冲着陈家栋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走出公园。 “这个臭小子，比我还洒脱，还绝情。”望着吴尽欢渐行渐远的背影，陈家栋无奈地摇摇头。 本以为知道自己不再教他后，他会向自己哭求一阵子，结果这臭小子倒干脆，说走就走，毫不留恋。 回到家中，喻欢已经做好了早饭。 “欢欢，今天回来得挺早。” “要上学嘛！”吴尽欢走进卫生间，简单的冲个凉，洗掉身上的臭汗。 出来时，桌上的饭菜已经摆好了。他坐下，拿起筷子，大口吃喝起来。 喻欢恍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拿出两百块钱，递给吴尽欢，说道：“欢欢，在学校里想吃什么就自己买。” 她赚钱有多辛苦，吴尽欢心里很清楚，但即便是这样，喻欢也从来没有刻薄过他，几乎是有求必应，他想吃的东西，她下班后一定会买回来。 吴尽欢把钱推了回去，放下碗筷，起身说道：“我的钱够用了。” “你哪来的钱？” “上次去医院，冯哥给了我五百块，到现在还没花完呢。” “继中还给过你钱？你这孩子，怎么能随便要继中的钱呢？他上班也很辛苦，每天都起早贪黑的。” “没事，以后我会加倍还给他的。”吴尽欢笑了笑，满不在乎地说道。 他回到房中，换上校服。 以前显小的校服，现在装在身上，已变得肥大不堪。他对着镜子照了照，无所谓地耸耸肩，拿起书包，路过喻欢身边的时候，脚步突然顿了一下。 看着她消瘦的肩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是很不是滋味。 他突然弯下腰身，从后面搂住她的脖子，下巴搁在她的肩头，一字一顿地说道：“以后，我养你，不会让你这么一直辛苦下去。” 喻欢先是一怔，而后倍感窝心，儿子长这么大了，还是第一次对她说这样的话。她笑道：“这孩子，净说傻话，妈现在一点也不辛苦。” 吴尽欢没有再说话，只是手臂把喻欢搂得更紧。 他生长的环境，让他对人很难放得下戒心，无论对谁，总是要提防三分。 喻欢算是第一个能真正走进他内心深处的人。 她身上有股他说不清楚的气味，不是香水味，而是能让他感到温馨、温暖的气味。 在他的理解，这，或许就是母亲的气味。 如果当年他的妈妈也能像喻欢这么坚强，如果他的妈妈没有抛下他，他想，他现在应该会过着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即便他的心里早已经接受了喻欢，但潜意识里，却执拗的不愿意承认，相处一个多月下来，他还是从来没叫过她一声妈。 第十一中学。 不是重点高中，但也不是放羊高中，全学年四个班级，三个理科班（一、三、四班），一个文科班（二班）。 吴尽欢在四班。 三年四班的教室在哪，他还是知道的，按照脑中残留的记忆，他轻车熟路地上到三楼，走进三年四班的教室。 教室里面原本嘈杂的厉害，随着他走进来，诡异地安静了下来，学生们都在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他。 吴尽欢不知道自己在学校里这么受人瞩目，他笑了笑，向教室的里面走去。 一名短发的高个女生率先开口问道：“同学，你走错教室了吧？” “啊？”吴尽欢被她说愣了，他回头瞅瞅教室门，问道：“这不是三年四班吗？” “是三年四班，但你不是我们班的学生啊！” 吴尽欢走到自己的座位，老神在在地坐下来，说道：“我坐这。” 高个女生还要说话，一排有个男生转回头，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问道：“你……你是吴尽欢？” 吴尽欢含笑点点头，说道：“是我。” 随着他的应话，教室里的学生们一片哗然。 谁都没想到，只过了一个假期，自己班中的那个死胖子竟然瘦了这么多，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 高个女生好奇地问道：“你，你真的是吴尽欢？” “有假包换。” 闻言，高个女生的脸立刻沉了下来，怒声说道：“吴尽欢，你刚才耍我玩呢？” 一个假期没见，他变了这么多，她不认识他很正常，可他还偏偏装作不认识自己样子，不是耍她玩又是什么？ “你叫……刘秀娟。”仔细看着高个女生的脸，刘秀娟这个名字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高个女生哼了一声，又狠狠挖了他一眼，扭过头，不再看他。 坐在后面的几个男生互相看了看，纷纷嗤笑出声，一名身材高大的男生说道：“死胖子就是死胖子，变瘦了也还是死胖子。” 听了他的话，教室里的学生哄堂大笑。 吴尽欢则是满脑子的莫名其妙，虽说他刚进教室，但也能感受得出来，同班的同学似乎没人喜欢他，反倒都很排斥他，他也不清楚吴尽欢以前做过什么令人厌恶的事。 见吴尽欢人虽变瘦了，但还和以前一样胆小懦弱，不管别人说他什么，都是闷声不吭，高大男生望了一眼前排的一名女生，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形，走到吴尽欢的身旁，弯下腰身，一手摁住他的书桌，问道：“死胖子，这个假期你吃什么了，怎么瘦这么多，是不是没吃猪饲料，改吃屎了？” 教室里的学生们再次大笑。 吴尽欢也乐了，扭头看向高大男生，平心而论，这个男生不仅身材高，模样也生得阳光帅气，只是，说出的话太过恶毒。 他垂下眼帘，回想片刻，记起他的名字，孙黎明。 “同学，你叫我胖子，我没意见，但你叫我胖子的时候，能不能把前面那个‘死’字去掉啊？” 他的话，再次逗乐了全班的学生，就连坐起第一排，高大男生默默关注的那名女生，也转回头来，看向吴尽欢。 这个女生很漂亮，皮肤雪白，小脸肉嘟嘟的，稍微带点婴儿肥，一对明媚的大眼睛，睫毛很长，毛茸茸的，眨眼时，仿佛两把小扇子似的。 见她回头瞅自己，吴尽欢礼貌性地向她笑了笑。 女生脸上的笑意立刻消失，正过头去，不再看他。 唉！吴尽欢暗叹口气，看来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同学们对他的印象，都不是一般的差。 孙黎明身形一晃，用力撞了吴尽欢一下，语气不善地说道：“死胖子，看哪呢？是不是又起贼心了？我他妈警告你，把你那点贼心思趁早收起来……” 他话没说完，一名身穿套装，三十出头的女人夹着教案走进教室。 看到孙黎明站在吴尽欢旁边，她扬头问道：“怎么回事？” “没事，老师，就是一个假期没见，和同学说说话。” “赶快回你的座位，一会上课了。”女老师走到讲台上，目光扫过吴尽欢时停住，问道：“这位同学是哪个班的？” 下面的学生们再次乐了，高个女生抢先说道：“老师，你也没认出来他啊，他是吴尽欢。” 女老师的眼睛明显睁大一下，目光在吴尽欢身上好一番打量，最后嘀咕一句：“原来减肥了，还真没认出来。” 稍顿，她正色说道：“假期期间，大家在家里都玩够了吧？这个学期，学习会很紧张，毕竟面临高考，关系到你们一辈子的大事，我希望我们班的同学，在高考中都能超长发挥，靠进重点大学……” 听着老师的滔滔不绝，吴尽欢有些昏昏欲睡。 好不容易等老师讲完，上课铃声也响了。 第一节课，正是班主任的英语课。 如果说班主任前面讲的那些，他听得昏昏欲睡，那么班主任上英语课时，他就真的是听不进去了。 中式英语，发音怪异，怎么听怎么别扭。 他把课本打开，放在大腿上，头越来越低，时间不长，脑门已经顶在书桌上了。 他旁边的同桌，是个有些胖的女生。 女生转头看了他一眼，突然举起手来，说道：“老师，吴尽欢在睡觉。” 刚刚打瞌睡的吴尽欢一下子挺直腰板，以瞠目结舌地表情看了眼身旁的女生，见她还一脸的得意洋洋，下巴都差点掉下来，心里嘀咕：你他妈是有病吧？我睡不睡觉，关你个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