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白衣孤独
春秋江湖十六年,一张天榜囊尽天下英雄。 有屠尽铸剑穆家一夜成名的雨魔头,有一苇渡江踩龙王的悟玄大师,有隐居洛阳不出世的玄黄剑这些人宛如黑夜中点点亮起的星火,照亮整片黯淡无光的江湖!可纵然这些人再如何惊艳,也没有夺去天榜第一的风头。 十六年天榜魁首,唯有剑宗明一人尔。 剑宗明仅有寥寥数次的出手,却被世人捧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 十六年前,十六岁的剑宗明第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 春秋元年,曹之轩封兵洛阳,自立为皇,兹此洛阳贵为北方第一城。 魏皇曹之轩初拥北魏,便定下一场封剑大会。 要让世人看见北魏最年轻、最锋锐的剑。 封剑大会定在一个月后。 北魏无数年轻才俊剑客蜂拥而至,封剑大会被誉为超越剑酒会的百年一见的盛会。 然而在封剑大会尘埃落定之时,有一剑直入洛阳。 舞象之年的少年白衣不染尘,背负神剑踏洛阳城门独自面对满城剑客,鬓角飞扬,双袖飘摇,淡淡看了许久,终究是摇了摇头。 这位白衣少年自前从未出现在中原,没有人知道他师承何处,没有人知道他姓甚名什。 但所有人都记住了他站在洛阳城巅的那句话。 那句话让曹之轩的封剑大会变成了一个笑话。 “满城废铁,剑在何处。” 那道白衣负手而立,目光随意扫过。 那道目光掠过满城剑客,最后落在魏皇身边恭立的玄黄剑宗横身上,白衣少年低声而笑,转而陡然高喝道,“一城之中,有能拔剑者?” 封剑大会的剑客纷纷拔剑。 然而锵然拔剑之声并没有响起,满城寂静。 偌大一城,所有的剑客手里的剑柄都死死咬住剑鞘,居然是没有一个人能拔出自己佩剑。 魏皇铁青着脸,看着所谓的封剑大会选出的剑客,居然无一人能拔出鞘中三尺剑。 白衣少年笑尽,面上尽是寒色,“我原以为封剑大会并不是个笑话。” 玄黄剑眯眼,上前一步。 “剑起。”白衣少年点指魏皇,满城剑出鞘,首尾相衔,天地寂静,连成一副画。 白衣点指杀帝皇。 无数锋锐之剑升空而起,自行脱鞘,剑尖连接剑柄,如同升空巨龙盘踞。少年一指而下,便有铮鸣齐发。 满城剑悬空,密密麻麻上千柄,在无数剑客目瞪口呆的目光中,化作一条暴怒巨龙昂首奋爪,刹那冲向高高在上的魏皇御座。 玄黄剑面色如常,上前一步,却是对魏皇说了一个字。 “退。” 魏皇顿时面色大变。 这一战之后,玄黄剑再无缘天榜魁首,更是不出洛阳皇宫一步。魏皇口中要年年一办的封剑大会更是直接作废。 这一战之后,天榜第一再无变动。 这一战之后,天下皆知剑宗明之名! 紧接着,剑宗明南下来到齐梁江南道,来挑战春秋年间第一神将。 齐梁兵圣,吕颂卿。 初秋之际,江南道一夜落尽梧桐。白昼再起,耄耋白须的吕颂卿长阖人世,齐梁上下一片缟素哭兵圣。 此后,世人知道,这江湖最锋锐的剑,不是宗横掌中的“玄黄”,也不是吕老膝上的“六韬”,而是剑宗明背后悬挂的“独孤”。 剑道孤独。 剑宗明从来都是一袭不染尘土的白衣,背后那柄雪白神剑“独孤”也仅仅出鞘过三次。 一剑吓退魏皇,令玄黄剑十六年隐居洛阳。一剑悲哭齐梁,劝那位兵圣趁早驾鹤归去。 最后一剑,远远落在南海,在留仙碑上刻下四个字。 剑道独孤。 剑宗明没有朋友,有的只是背后那柄剑。 十六年间,剑宗明走遍天涯海角,唯独有一个地方从不踏足。 风庭城。 而此刻,风庭城门。黄昏。 已经临近剑酒会启幕,天下剑客几乎都提早进了风庭城内。 城内一片喧嚣。城外略显寂寥。 城门头的城主府例行巡逻的士兵,拎着一壶酒,喝着有些上头,朦朦胧胧,似乎看见远方有一道白色身影,远远踩着天地间一线的黑暗,由远至近。 那道白衣双袖负后,无风飘摇,雪白神剑独孤沉寂鞘中,连人带剑都显得冷清孤独。 士兵揉了揉眼睛,悚然而惊发现城门多了一道白色身影。 两人居然有些相似。一个白衣,一个白发。 “狗日的活见鬼了”这士兵狠狠灌了一大口烈酒,愈发觉得脑子里一片混沌,经不住酒劲儿摇摇欲坠,上下眼皮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还没等他颐指气使招呼城门两个穿得像女鬼似的人进城,就打了个酒嗝倚倒在城门巅。 若干天后剑酒会惊天变故,两道白衣令中原为之瞩目。而此时这个醉酒误事名叫陶奋伦的小兵也是终于回想起来那一日两个穿成女鬼似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剑宗明跟叶小楼,也幸亏自己喝醉了,不然怕是没命到处跟别人吹他那根本记不清的两人容貌。 月起,霜辉。 剑宗明面无表情看着面前三丈之远的叶小楼。 叶小楼掷出的剑酒令在半空中就被一股巨力凭空拍中,洋洋洒洒化作粉末飘扬落下。 剑宗明沉默以对。 叶小楼眯起眼,他想起师尊的那句话。 “剑宗明剑道初成,锋芒毕露。必然不会理睬你,只须把令带到,无须多言,更不要动手。” 于是叶小楼低声笑了笑,自行忽略了最后一句,心中喃喃。 “无须多言那就是动手咯。” 之后有一道铮然机发之音,一道极光从城门口如同流星疾射而出,剑身划过叶小楼手心直出三尺,剑柄恰好停在五指虚握之处。 剑宗明鬓角长发微扬,居然破天荒带上一丝笑意。 他的眼神先是看了一眼叶小楼,随后越过叶小楼,掠入风庭城。 风庭城,一城之中,居然有如此多的剑。 太多了,比他十六年游历天下看得加在一起还要多。 自己十六年来不曾入过那间草庐。 如今,是时候了。 剑宗明缓缓伸手,握住了背后的独孤。 握住剑柄的那一刻,有一股剑意波动荡漾。 那一刻,时间仿若静止。 风波庄。 玄黄剑宗横捻髯而立,正与龙雀郡主对弈剑术。 两人身形俱是一怔。 “宗叔,这股剑意”魏灵衫眯起狭长凤眸,试探性问道。 “是他。”宗横细细捏着长髯,眼神若有所思。 “十六年天榜第一如今竟然是妄图挑战剑主大人吗?” 摘星楼。 细心教导易潇和苏扶的黑衣大丹圣正口若悬河。 “易潇小子,要忘我!忘记本我,忘记自己不能修行!” “苏扶,听剑的声音——” 陡然间黑衣大丹圣声音停住。与此同时苏扶身上十一柄剑疯狂铮鸣,龙逆凤仪更是有癫狂震动! 在那一瞬间,苏扶从几乎寂静的剑之世界被震醒,十一柄剑的声音震耳欲聋!他闭着的眼骤然睁开,有些茫然有些惊喜。 “前辈,我听见了!” 苏齐世沉默拉开窗帘,仅仅是往城门口方向看了一眼就迅速拉上窗帘,半响后语气稍有生硬,“这柄剑太锋锐,太刺眼太年轻。” 太让他不爽了。 苏扶有些讷然,“前辈说什么呢?” 大丹圣淡然摆袖,“算你小子走了上辈子的狗屎运。既然走运听到了声音,我们开始下一步。” 天辰阁。(与风波庄摘星楼同为三大酒楼) 不远万里赶赴中原的南海二师兄吴烬寒从入定中惊起。 公子小陶也随之睁眼,察觉到了什么。 她下意识用读心相去读了二师兄此时的想法,接着皱起了眉头,几乎是不可置信的语气开口。 “这个人的剑意,真的强到了这种地步?” 反而是二师兄吴烬寒先开口问道,“有没有可能是那个剑宗明。” 公子小陶皱起好看的眉头,“肯定是。李长歌还在路上,穆家红衣北上复仇。如今除了剑宗明,中原剑客尽入风庭城。” 接着吴烬寒长舒一口气,似乎有些庆幸。 “那道剑意的挑衅意味太过明显是向着那座草庐。”吴烬寒的语气有些凝重,“要不要去看看。” “不必了。去了也是徒劳无功,多此一举罢了。”公子小陶摆了摆手,“酒会先于剑会落幕,我拿了酒魁,便算是完成师门任务。就算师兄你拿不到剑魁也不打紧。” 吴烬寒此时倒是有些尴尬,干笑两声道,“小师妹师兄我虽然打不过大师兄,可拿个剑会魁首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心里第一个念头是什么来着?”公子小陶嗤笑一声,“‘这么强的剑意,难道是大师兄来了?不行我要去躲躲’” 吴烬寒继续干咳,好生羞愧。 公子小陶毫不留情,“羞愧也没用。” 几乎在那一刻,所有达到了相对高度的修行者,全都被那道剑意所惊动。 “好强的剑意!” “难道是剑宗明来了?” “这如此可怕的剑意?” 风庭城喧嚣声音中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而此时此刻,城门口。 “你就这么心急?” 剑宗明眯起眼睛,他按住剑柄的手被另外一只手按住。 那只手的主人咳嗽一声,声音有些低沉,“你的剑,很锋利。吾知道你想做什么,也许目前没人拦得住你。吾可以答应你,但要等吾此事落幕,如何?” 叶小楼皱着眉头,“师父!” 剑宗明嘴角上扬,带着一丝心满意足的笑意,仿佛是得到了他所想要的,于是他的笑声听起来嘶哑而嚣狂,“好。等了十六年,不急这几天。” 按住剑宗明的那只手化作虚影,剑宗明也笑着收回握在剑柄上的手。 剑意烟消云散。 最后他笑着对叶小楼开口。 “今日我心情很好。接下来我要对你说三句话。” “今天我看见了很多的剑,比以往加在一起还要多。” “但我入城以后不会大开杀戒,因为他们还没来得及开锋。” “最后一句,你师父就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