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白袍殁
黎凤仙一身紫衣,脊背挺得极直。 天心那束光照耀之下,这袭紫衣显得极为刺目。 曹之轩没有说话,站在磅礴大雨之中。 “他是我的哥哥。”紫衣女子背对曹之轩,双手抚摸着黎青脸颊。 “喜白袍。” “性孤僻。” “善文道。” “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黎雨深呼吸一口气,倔强开口道:“他绝不会谋反。” 曹之轩那只麻木的手微微颤抖。 剑酒令的残余碎片溅起一地雨水。 “朕对不起他。”北魏皇帝默默捡起地上的残片,却怎么也拼不回古剑与酒坛的令牌。 人如令,死不能复生。 “你可知世间何字最杀人。”紫衣女子转身,目光转向那个蹲在地上重复拼凑动作的皇帝陛下。 曹之轩没有回答。 “只有一个字能让他去死。” 紫衣黎雨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你以为他要谋反,会递出那封信到洛阳?” “你以为他真要杀你,会容你拿出浮世印?” “你以为西关的十六字营当真只有八千人?” 黎雨大声道:“你自己看看!” 那封信被黎雨狠狠甩在曹之轩脸上。 皇帝陛下沉默着将信抖开。 锦帛上走笔运势极其平稳的两个字。 安好。 两个字极其娟秀,如同女子所书。 乃是十六年前自己所修的小篆书道。 小篆养性,书道养魂。 那两个紫色血迹在指尖涂抹出安好二字,此刻被大雨渲染开来,化成一道糨糊。 好生模糊。 曹之轩默默将信收叠好,站起身来。 “十六字营的兵符被桓图穷一齐寄了过来。”黎雨冷笑一声,戏谑道:“知道西关养了多少黑甲么?” “不是八千人。”黎雨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面目有些悲哀。 “有八万人!八万人啊!” “西关联合棋宫叛变,这件事情就这么被定在案板上!”黎雨面色狰狞,道:“你教教我,我哥的名誉怎么洗?” 那道白袍再也不白。 “曹之轩,你说话啊!” 沉默。 北魏皇帝不愿走到那束天光之中,而是背转过身子。 “北魏在与齐梁开战之前,必然会拿西夏开刀。”曹之轩闭上眼睛,痛苦道:“他拿自己的命要西夏棋宫陪他下一场反骨棋。他成功了,骗了朕,也骗了西夏棋宫。” “可他真的不需要这样的。”曹之轩轻声笑了笑,沉闷咳嗽好几声,道:“朕可以找无数个开战的理由。” 黎雨看不见那个人的表情,只听到他自嘲笑了笑。 “朕执掌北魏十六年,伏线千里。无须多久,最多十年,西夏便是朕囊中之物。届时西关千里举起烽火,朕又怎么能少了他掌旗?” 那个男人淋在大雨中,背负双手。 “都等了十六年,为什么不能再多等十年?” 接着曹之轩声嘶力竭暴喝一声。 “黎青!你这个王八蛋!” 黎雨面色苍白。 她没有说话。 许久之后,这位北魏后宫默认的共主沉默中开口。 “我哥不能白死。” 曹之轩静静站着,没有转身。 “攘外必先安内。”黎雨挑了挑眉尖,道:“我要你拿北关和东关两位藩王的命,来祭奠我哥。” 北魏皇帝轻声叹了一口气。 “还有。”紫衣女子眉尖的杀气微微变淡,轻声道:“龙种有了。” 晴天霹雳。 曹之轩身形微顿。 他缓缓转过身。 望着那道大白袍。 那双眼眸里太多复杂情绪。 “朕无法给他厚葬。” “但朕会以西夏九位大棋公的头颅为他祭酒。”曹之轩声音微寒,道:“届时西关子弟皆配白袍,朕会还他一个清白。” 这位西关白袍死得其所。 但黎雨认为死得不值。 “我的兄长,拿一条命去拖西夏下水。”紫衣女子在天光之中杀气腾腾开口:“但若是他活着,又岂止一个西夏?” 曹之轩淡淡望着面色苍白的黎雨。 哀莫大于心死。 “黎青不止一个西夏。”他缓缓点头。 黎雨走出天光,将下颌轻轻靠在曹之轩肩膀上。 曹之轩没有躲。 那袭紫衣在大雨中轻声哽咽。 “他在我心中,便是整个天下。” 白袍殁,紫衣哭。好在黎家后继有人。 曹之轩轻轻拍着黎雨后背,心头狠狠一痛,神情复杂柔声道。 “都是要当皇后的人了,以后不要哭了。” 黎雨声音断断续续。 “我不要当皇后,你把哥哥还给我,好不好?” 曹之轩只能沉默。 陡然间这位皇帝想到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他有些慌乱地把衣服披在紫衣女子身上。 “随朕下楼。回洛阳。” 曹之轩转身牵起那个紫衣女子的手。 “晚了一点。” 一个极为陌生的声音响起。 陌生又熟悉。 曹之轩面色阴鸷转头。 “西关大藩王拿命阴了我棋宫一道。”那个人面带微笑,“真是可喜可贺。” 曹之轩望着这位在酒会上一展棋道的儒雅青年,面色阴晴不定。 “可惜南宫般若应该是回不来了。”东伯风雅有些遗憾的叹息一声,道:“不过你们两人的命,比他要值钱许多。” 天降大雨。 沉剑湖并不平静。 层层涟漪在湖面波荡开来。 魏灵衫在沉剑湖湖畔静坐。 满城寂静。 她在等一个人。 所谓的棋宫刺客。 之所以选在这处湖畔,是因为前不久在这里她遇到了一个有意思的人。 她缓缓将双手浸入湖水。 那只龙雀缓缓注视着自己粉嫩如莲花的双手在湖水中搅动。 没有花火。 那两只花猫面具自然也不会再浮现。 好在一片安详如那一晚。 接着湖水泛起无数涟漪。 天降大雨。 下一秒一张无比狰狞的面容从水底浮现。 一柄粗刀划破暴雨,刹那便至。 杀气纵横! 魏灵衫面色不变,双手抽离湖面,身形如燕轻盈掠起。 那柄粗刀再上前冲,一往无前。 魏灵衫面无表情,一只手在眼前晃过。 那只手从湖水中抽起,接着拔剑出鞘。 连同那滴从湖中带起的水滴一同被切为两半! 水滴之下—— 那名持刀而起的刺客身躯已经分为两部分。 半空之中的血雨爆裂开来,极其血腥。 而魏灵衫只是挑了挑眉头,元力将一蓬血雨狠狠拍开。 落地之后的少女衣衫依旧粉白,面颊有些病态的嫣红。“没杀过人?” 她背后传来一声轻笑。 夏凉压低自己的斗笠,腰间的粗刀抵上那只龙雀的脊背。 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出现的。 “堂堂大魏龙雀,是不是死得有点冤枉?” 魏灵衫脊背处极寒,没有轻举妄动。 她淡淡笑了一声,道:“这是棋宫的四相决。” 夏凉微微挑眉。 “天地无常,四季过往。”魏灵衫面色不改,“春如雨,割裂万物。夏如刀,横挑诸生。秋生霜,不留生机。冬化蝉,寂灭轮回。” “四相决极为诡异,能借助天地四季之力,营造异象。我说的对不对?”那只龙雀淡淡一笑。 夏凉点了点头,“说的对。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魏灵衫往后一靠,脊背直抵刀尖。 夏凉瞳孔一缩,手腕微挑,下意识刀尖上挑。 那只龙雀便被一刀穿心。 一蓬热血溅在脸上。 接着他伸手去摸那脸上的热血。 脸颊是温热的,但很干燥。 没有热血。 他摸到了抵在脖颈处的那柄漆虞。 剑身极其锋锐。 现在换做夏凉脊背发寒。 “四相决这种棋宫入门的魂力幻术,没法这么轻易杀掉我。”龙雀郡主微微一笑,道:“你的四相决练得尚可,但不如我。” “别动。”那只龙雀淡淡开口,“你是哪一位?” 夏凉沉默了。 “有点大意了。”他沙哑笑了笑,“要杀你,看来有点难度。” 另外一道沙哑的声音在魏灵衫背后响起。 “既然你听说四相决,有没有听说过西夏妖兽谱?” 魏灵衫下意识收紧漆虞,在夏凉脖颈处勒出一道血痕。 身后那道沙哑声音笑道,“有点疼。” 那是一道一模一样的斗笠人,那个斗笠人“夏凉”叹了口气,道:“妖兽谱的妖法可不好练,你要是杀了我这条命,我就不客气了。” “乖乖跟我回棋宫,觉醒龙雀神魂。”那个沙哑声音戏谑道:“大夏龙雀,远古年代世间第一刀。天下谁人是你的对手?” “今天你没有第二个选择。” 第三道沙哑声音传来。 “跟我回棋宫。” 第四道沙哑声音。 魏灵衫眯起狭长好看的眸子。 八道斗笠身影从暴雨中缓缓显形。 加上自己刀前那一个。 一共九个。 斗笠身影缓缓抬起头。 那双眸子在漆黑暴雨之中亮起。 细长如猫。 魏灵衫缓缓转头,这倒是她闻所未闻的。 “你是说,你有九条命?” “九条命。”斗笠人哑然失笑,道:“岂止九条命?若是我不想死,世上谁人能杀得了我?” “大夏棋宫,传承久远。”斗笠人气息悠长,缓缓道:“其中底蕴,你们根本想象不到。我所修行的棋宫妖兽谱,堪称最强级别的功法,修行到尽头可以打破九品**颈,媲美世间最强的一批人物。” 魏灵衫沉默着望向暴雨中的八道身影。 每一道身影都隐隐堪比九品,元气出窍盘旋。 有些恐怖。 “我若是不愿意走,你会怎么做?”那只龙雀自嘲笑了笑。 “我带来了大夏龙雀刀鞘。你若是不愿意走”斗笠人缓缓抽出刀鞘,赤红色光芒在雨水中散发着淡淡的杀意。 “我便只能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