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等我,回来(三更)
巍峨的雪原,磅礴大雪。 漫天呼啸的狂风,卷动鹅毛大雪,从天尽头滚滚而来,遮挡住所有的视线,即便站在最高的地方,也不能看清这世间的真实面容。 幺十一没有说话,他在大雪里站得笔直,森然铁甲覆在白色猿毛上,站在冰天雪地当中,反而让他有种回归初生的温暖。 江南的春花,塞北的黄沙,北魏的烈酒,齐梁的暖茶。 那些都是人类世界里的东西。 在妖族的西域里,这些什么都没有,只有极寒的雪花。 幺十一是八尺山下护山八百侍卫里的一个。 八尺山下十里内,飘着的大红锦缎,已经被大雪染白,所以即便他先前把锦缎挂在了雪木上,也不过是徒劳无用功。 就像是山上的那些小棋公大人说的,主公今日的大婚,就是挂出一百里的锦缎,在妖域这片荒僻到了极点的地方,也不会有人看到。 幺十一想着自己只需要再站岗三个时辰,就能回到山上,主公的大婚会持续整整三天,现在应该到了最重要的时刻?反正自己本就是一只小妖,错过便就错过了,等到回去的时候,也许还能有剩下的美酒,食馐,或者是抢掠而来的人族女子,可供自己享用。 远方的大雪那头,缓缓出现了一道黑线。 幺十一眯起眼,想要看清那道黑线究竟是什么。 “嗖” 耳边传来与风雪截然不同的倏忽声音,那是一道极其迅速,甚至迅速到了不可听清的声音。 这道黑线,瞬息便划过幺十一的脖颈,切开他的颈动脉,噗嗤迸溅而出殷红而连绵的血线,环绕一圈掠过,迸出的血液像是狭小的瀑布,当他捂住脖颈之时,雪地上便传来噗通一声。 原本绷紧在两颗雪木之间的大红锦缎被一剑斩开,此刻散乱开来,缓缓落下,一半覆在幺十一的身上,另外一半栓在雪木上。 锦缎被妖血染红,然后又被狂乱的大雪涂抹了一层惨白,就像是一块素白尸布。 风雪之中,有轻微的踏雪声音。 “送到这里,真的就可以了。” “说好五里,这里距离十里,还有五里。” 魏灵衫沉默停下脚步,她抬起的那只袖内,倏忽的声音再度传来,这一次从远方折掠而回的“漆虞”,异常听话的悬浮在她的身前。 紫衣郡主的身后,大雪落下,密密麻麻,试图掩盖她的脚印。 可掩盖不了脚印当中夹杂着的浅淡的红色。 是血的颜色。 八尺山外二十里,开始有妖出没,从第十里开始,妖族逐渐递增,小殿下一直未曾出手,魏灵衫便唤出漆虞,将一里之外的拦路妖族尽数斩杀。 如此相送。 易潇轻轻说道:“若是你执意要送行,不妨让漆虞送我同行。” 魏灵衫念了一声好字。 嗡然一声剑鸣,那道漆虞古剑便掉转剑尖,缓缓对准易潇,如有心灵感应一般,再度缓缓掉转,以剑柄面首。 魏灵衫看了一眼幺十一的尸体,平静说道:“你总不会以为,你可以安然无恙的杀上八尺山,然后再杀出来?” 易潇说道:“当年的大师兄可以做到,他是天相第五境界的常驻者,我也可以开启第五境界的天相。” 这句话的意思便再明显不过。 大师兄当年可以做到的事情,我也可以。 魏灵衫说道:“大师兄当年上的八尺山,不是现在的八尺山。” 李长歌登上八尺山,留下一条血径,杀得西域妖族不敢露头,砸得棋宫四宫五调一片噤声,这件事情,传到中原之时,让所有人都看到了风雪银城大师兄的那把剑,究竟有多锋锐。 那根留下的木髻,一直留在仙吕宫大殿当中,根深蒂固,有搬山撼山之威能,远超同辈大修行者。 可当年的八尺山,与今日的决然不同。 在发动了对烽燧和西壁垒的突袭之后,八尺山上的妖族,数目和强大程度,经历了好几轮古老血池的洗礼。 那个血池连接着八尺山的最底层,谁也不知道里面究竟藏着什么,但每一位妖族,得到血池洗礼之后,便会得到无与伦比的强大提升。 郡主大人深深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幺十一”。 这是一只妖猿,已经初具化形的能力,开启了灵智,能够拎起武器,身负甲胄,在八尺山十里地外巡守这些便是血池赋予它的灵智。 从一个畜生,变成可以与人类相抗的妖兽。 当年大师兄杀上八尺山时,无数妖兽前赴后继,拼死相拦,撞死在剑骨剑气下,这些都与如今的“幺十一”截然不同。 “幺十一”的喉咙上有一条黑线,但这条黑线并非是一条绝对完整的直线,而是有了些许颤抖的痕迹,这说明了一点。 这只妖兽下意识想要躲开。 可是漆虞的速度太快,即便他生出了这个念头,本身境界实在太低,这样的一剑,对它而言,依然是必死之剑。 这件事情,便是一件令人细思恐极的事情。 易潇也发现了这件事。 越靠近八尺山,越靠近棋宫,这些巡守的妖族,智力便越发的成熟,或许是因为向着人类进化的原因,他们身上的妖气隐藏越深,特征越来越像人类。 “易潇,你应该知道,就算大师兄从海外赶回来,他今日再登上这座山,也不一定能够下山。” “我知道的。” “那你知不知道,只带上漆虞是不够的。它既不够锋利,又不够坚韧,它会钝,会碎,会坏。” “我也是知道的。” 魏灵衫想了很久,她轻轻问道:“你背后的匣子里,究竟装的是什么?” 不等易潇回答,她就说道:“其实我是不在乎的。” “我不想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无非是一样足以摧毁城池,屠灭生灵的东西。”郡主大人的声音带着一丝难过,说道:“你不肯说的事情,我当然不会去问。” 易潇欲言又止。 “我只想说一个道理。” “漆虞会断,会碎,它不是世上最锋利的剑,但我是世上最锋锐的刀,棋宫里有大夏龙雀的供奉位,若是紫匣里的东西没有你想得那么管用,我可以帮你保住最后的性命,我如果在五里外,那么发生了意外,我就需要赶五里路,如果在一里外,只需要赶一里路” 剩下的话,她没有说。 如果就在你的身边。 魏灵衫停顿了很久,认真说道:“你真的可以带上我。” 小殿下看着魏灵衫的眼睛,那只眸子的东西,一如既往的黑白分明,叫自己无比喜欢,他早就知道了魏灵衫想要说什么,而他没有打断,便是等着这个时刻。 易潇缓慢而坚决的摇头。 他知道紫匣里面有什么,所以他必须要拒绝魏灵衫的好意。 他说道:“一个时辰,我不下山,你就上来。” 郡主大人沉默了很久。 她轻轻说道:“好。” 小殿下咧嘴笑了笑,他拽了拽系在紫匣两端的黑色带子,将其牢牢捆缚在背后,穿过腋下,确定这只巨大紫匣,能够绑在自己身上。 这只无比显眼的紫匣,匣背上落了许多的雪,从北原到西域,他们的速度不算快,却绝不算慢。 所以匣背上的雪,有北原的,也有西域的。 易潇知道,匣子的背面,很快就不止会落上雪。 还有血。 有妖的,也有人的。 有别人的,也会有自己的。 小殿下背着巨大紫匣,有些笨拙地抱了抱魏灵衫,轻轻说道:“走了。” 就像是当年的沉剑湖那样。 走了。 今日一别,希望很快可以再见。 魏灵衫闭上眼问道:“一个时辰,你不下山,我就上山。” 郡主大人抬起头来,表情怨怼,幽幽说道:“你不要骗我,我真的会上山的。” 易潇笑着点头,嗯了一声。 花言巧语的哄骗是每个男人天生的技能。 易潇心想,自己应该不算是哄骗,他没有说谎,也没有拒绝魏灵衫想要上山的意思。 他只是选择性的,刻意隐瞒了一些事情。 这件事情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 就像没有人会相信,紫匣里装着的,不是长生药也不是壁画,更不是可以摧毁一整个城池的恐怖武器。 这算是什么? 善意的谎言? 不,只是善意的隐瞒罢了。 他拍了拍郡主大人的脑袋,转身就要离去。 “站住” 有些哀怨的声音。 易潇回过头来,看着那一袭紫衣,站在冰天雪地里,风雪吹动衣袂,面容俏立动人,低垂眉眼,自顾自怜。 一刹那心旌动摇。 “前些日子,心神不宁,我也不知是何原因,脑海里像是有一根弦思来想去,应是有些话未来得及说。” 紫衣女子轻轻说道:“我很羡慕沈莫姑娘。” 易潇抿紧嘴唇。 “我也很羡慕唐小蛮姑娘。” “所以” 这句话没有说完。 意思却再也明确不过。 小殿下很是认真的打断了她的话。 “好。” 他拽紧紫匣两端的肩带,深呼吸吐出四个字。 “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