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八尺山上,有人唱歌(六更)
剑光飞舞在八尺大雪山上。 若是饱含了不可缓释的愤怒,易潇的每一缕剑光,都应肆虐撕破妖兽的肌肤,切割进入肌肉,再进入肺腑,最后绕行数圈,割断经脉,血肉,最后断去骨骼。 可是并没有。 当愤怒抵达了极致,便开始收敛。 雪猿的致命弱点在脖颈,只需要指尖一缕剑气,窜入喉咙点破那根“线”,便可以杀死它。 白熊的死点在于额头,若是以三指并拢的元气贯穿入脑,再入窍穴,便可以击溃它的灵识。 越是收敛,越是冷静。 杀人是一种需要高效的事情。 你需要不断的压缩自己的力量,然后在一点迸发出去,容不得有半丝半毫的浪费。 因为你要杀的不是一个人。 兽潮如山涌下,更像是一片阴云,溢散着覆盖砸下。 黑云压山,一缕脆弱的剑光,就像是即将照破黎明的曙光,游鱼一般乍现,却迸发出雷霆的灼目。 那一袭莲衣飘忽前行,袖中的剑光势不可挡,一蓬又一蓬的妖血围绕着他的身边溅开。 易潇的面容不可避免的溅上了层层鲜血。 他的表情始终平静,保持着极致的冷静,确保自己的每一道剑光,每一缕元气,都能够尽可能“致命”地落在所需要的地方。 这些妖兽之中,有些是三年前的“幸存者”。 它们骇然地发现,眼前背着巨大而笨拙紫匣的莲衣人类,与三年前登山的那个男人,有着密切的相似之处。 杀戮的速度极快。 三年前大师兄登山之时,一尺一登天,铺天盖地的兽潮涌下,他一路前行,无论是壮硕的巨象还是白猿亦或是灰熊,撞在剑气上,都脆弱地像是一只蝗虫。 他一路走来,剑气便轰然碾压着这条路上所有拦路的妖兽,直至碾压成血沫,再由那些肆意暴动的出窍剑气,将它们挫骨扬灰。 易潇知道的杀伐术法,有阎小七的发丝杀人,有圣元子的忘我尊经演化杀法,也有杀戮剑域,诸多此类。 所以在登山的过程中,剑光与元气齐飞,除此之外,阎罗王的摘发杀人,现在变成了摘发杀妖,杀戮剑域变成了杀戮剑丝,每一次抵斩而出,切割带出一蓬又一蓬的妖异血光,将八尺山的山石雪色上,铺就撒出惨然的鲜红。 易潇杀得很是轻松,是因为他根本就不缺杀伐之术。 而更重要的一点。 像是今日八尺山上的这场盛大杀戮他于很久之前,便做过类似的事情。 大稷山脉,凉甲城前。 而两者的区别,不过是八尺山上的妖兽数量比起大稷山脉的要多得多,而且要难杀得多。 所以易潇要极为节省地使用每一份元气,每一缕剑气。 当年登山的大师兄,自身积蓄的元气不算如何浑厚,在五大妖孽里,绝对算不上底蕴最深厚的那一个。 可他的剑骨给他带来了几乎无穷无尽的剑气。 即便如此,他依旧要积攒着每一份剑气,可见想要登山,需要动用的消耗是何其巨大? 黑水兽潮,碍于狭小的山道,无法迸发出冲锋杀戮的巨大威势,而对上一位破开九品禁锢的大修行者,每一丝每一缕的剑气都无比致命,只能沦为剑光下徒劳送死的尸体。 唯一的希望,便只能寄托于这个背匣上山的莲衣男人,在登山一半之时,耗尽自己全部的元气积蓄。 只可惜论元气积蓄。 若是东君西妖北仙南圣中菩萨,这五位妖孽,一直未曾间断修行,如今合并抵在一起。 勉强能够抵得上如今的易潇。 三千弱水,我只取一瓢饮。 元气如汪洋肆意的小殿下,背着紫匣登山,却是无比吝啬,谨慎而小心地取出一瓢又一瓢元气,然后将再起细分成最微小的那一缕。 若是大道如青天,而我只有一把剑。 便等到袖内青蛇气机满,再等到袖内沧海水溢出,最后振袖而起,青蛇出海,海珠悬空,振袖如振剑。 剑气斗牛冲云霄。 一缕十缕千万缕。 背负着紫匣上山的小殿下,不知多少次振袖,又杀了多少只妖兽,眼前的潮水从未减少过,如是置身大海中央,身前身后,皆是无穷无尽的浪头,一波尚未平齐,一波便滔天而来。 他的呼吸开始急促。 他袖内的漆虞迸裂出了第一道细微不可见的裂纹。 但小殿下步伐未曾停过,他的三尺之内一片清净,三尺之外满是鲜红,像是浓妆淡抹的女子随他前行,哭遍三尺之外,妖哭鬼嚎,戾气冲天。 如是杀人剑,亦是可杀妖。 小殿下停下脚步,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膛气机盈亏斗转,大海潮汐拍岸往返。 他停顿了一刹那,回头看见了身后与大师兄重叠的血径。 无边杀孽。 他袖内的手指摩挲漆虞剑身,将那道不可见却可感触的剑纹轻轻摸去,任凭妖兽撞在身上,仅仅停顿了一下,便接着前行。 八尺山上,响起小殿下剑光更加肆虐的声音,杀得兽潮昏天黑地,一片哭嚎。 无尽嘈杂,还夹杂着一道沙哑的声音。 “男人当杀人,杀人不留情。” “千秋不朽业,尽在杀人中。” 一步一杀人,一剑一头颅。 “君不见,竖儒峰起壮士死,神州从此夸仁义!” “一朝虏夷乱中原,士子逐奔儒民泣!” 高亢的声音,响起在杀戮剑域当中,无数的妖兽撞死在小殿下剑锋之下,他未曾停剑,亦未曾停下脚步—— “三步杀一人!” “心停手不停!” “血流万里浪!” “尸枕千寻山!” 漆虞裂出第二道剑纹,小殿下却是杀得更加起兴,歌声更加酣畅,狂放。 “君不见,狮虎猎物获威名,可怜麋鹿有谁怜!” “世间从来强食弱,纵使有理也枉然!” 八尺山上大雪坠如流星,一尺一登天。 大雪压下,堆叠,越接近山顶,空气越是稀薄,想要迈出一步,便越是艰难。 而血腥气息,却是愈发的浓重。 有人在杀妖。 小殿下浑身剑气元气外放,已经顾不得身上白雪落满,莲衣染上素白,紫匣上落了重重的一沓雪,三尺之内,生者不能入,能入的,便只有风和白雪。 还有杀气。 天上杀气落满头,染得白雪一片霜。 他鬓角两缕白,随剑气鼓荡而飘摇,像是古老而年轻的剑仙,高声唱着破碎大风和大雪的豪迈歌谣—— “男儿行,当暴戾!” “事与仁,不两立!” 漆虞剑身,密布数之不清的破碎剑纹,小殿下单袖震颤无数次,剑身已经龟裂如瓷器,此刻被他平举而起,一只手端起剑柄,另外一只手并拢双指,缓缓自剑身抹过。 剧烈的迸发声音叠加在一起。 剑碎。 三尺清净变三十尺。 此刻无剑,杀人更欢,剑气溢满袖,妖兽兽潮骇然地发现,这个在元气大海之中取瓢而饮,开始一桶一桶往外倾泻杀气。 于是兽潮开始畏惧眼前的莲衣男人。 一如三年前的沉默白衣剑仙。 山路高歌未曾停。 “男儿莫战栗,有歌与君听——” 没了漆虞,还有紫匣,小殿下卸开了紫匣的肩带,并不打开匣子,而是以大金刚体魄,抡动紫匣,将撞入自己三尺领域内的妖兽拍得神魂俱灭,拍成一蓬血沫。 他看到了大雪山上的宫殿。 第一座映入易潇眼中的,是越调的大红宫殿,在雪气之中若隐若现,若有若无。 他开始奔跑。 越调宫殿被撞塌两堵重墙。 接着是商调,双调,大面调。 如龙如象如蛇如蟒,气血溢满,震颤九天星辰,簌簌圣光摇落笼罩八尺山,小殿下就这么抡动紫匣,一路奔跑。 拦在他面前的是墙,墙塌。 拦在他面前的是妖,妖亡。 奔跑而歌,狂啸而歌,杀人而歌。 “杀一是为罪!” “屠万是为雄!” “屠得九百万!” “是为雄中雄!” 歌声之中蕴含着浑厚无比的元气,迸发而出,震颤妖兽耳膜,有些直接被震得魂力魄散。 当那枚巨大紫匣,被易潇重重跺在大雪之中,溅出一蓬雪气之时。 八尺山上,留下一条足够狰狞足够血腥的小径。 覆盖了三年前大师兄的那一条血径。 棋宫五宫,山顶一片寂静,狂风无声,大雪缓落。 主持剑阵的一位大棋公,沉默望着那条血腥的小径,看着莲衣小殿下,轻声问道:“这是什么歌?” 收匣而立的小殿下,心中默念着最后四句。 “宁教万人切齿恨,不教无有骂我人。” 只是两句,便传来巨大雷霆翻滚声响。 易潇皱眉看着脚底的土地里,那座大雪山下,传来绵延而细密的震颤,紧接着无数的剑光从地表溢出。 他知道八尺山有一座巨大剑阵,由青龙和白虎创出,世间杀伐举世无双,是为妖族来的千年护山大阵。 此刻他入了山顶,便是入了此阵。 易潇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任由剑气迸发,切割天地,将自己笼罩其中。 他望向先前问话的那个方向,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低眉笑着问道。 “放眼此间五千年,何处剑仙不杀人?” (极限了,写不动了,这是浮沧开书以来更的最多的一次这些章质量都在水准之上,问心无愧,临睡前再求一下月票,明天尽力接着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