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妖魔现世

    一行五人混入街巷里逃难的人群中，跌跌撞撞出了城门，又走了几里路，刘禁忍不住回头去看，诺大一座巩州城烧成了个大火炉，那冲天的火焰仿佛有几十丈高，被风拥促着，所到之处，片瓦无存。成千上万的百姓扶老携幼，哭哭泣泣，喧闹着由城门洞里涌出来，四散逃命。

    他拉紧父亲的手，双眼映射着半天里的熊熊烈焰，忽然心中一痛，眼前这画面似曾相识，他的脑海中显现出一幅宏大的画卷来：大地沉陷，万物沉沦，群魔乱舞，天降神火，生灵涂炭，河流干涸，烈火浓烟摧毁了一切，这情景如此真实，就如同发生在眼前一般。

    瞬息间，他又似坠入了迷雾中，四周白茫茫一片，火焰消失了，四散奔逃的百姓也消失了，沉陷的大地与浓烟，一切的一切全都消失了。

    他正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一阵杂乱的声响又传了过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尖叫声，箭头的破空声，利刃切割rou体的声音，咒语声，雷电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环绕在他的四周，渐渐的宏大起来。

    他努力的瞪大了眼睛，却什么也看不清，眼前只有白茫茫一片，或者是他瞎了也不一定。

    那声音就发生在他身边，每一记雷电，仿佛就劈在他的头顶上，可当他挣脱父亲的手，摸索着跑过去，却什么也没有，一转身，父亲也不见了。

    他心中惊恐万状，忽得在雾气中嗅到了烧饼的味道，那是母亲亲手做的熟悉的气味，那香气里又夹杂进刺鼻的血腥气，闻之叫人心中不安，他惊慌失措，四下里张望，伸出手摸索着寻找那气味的来源。

    忽然，他前伸的双手触摸到了风，那风里夹杂着沙子，是他最熟悉不过的大漠里的黄沙，他可以肯定，小时候，他在沙里被捡回，又在黄沙里嬉戏长大，吃的是沙里收上来的作物，喝的是沙里泌出来的泉水，这感觉骗不了他。

    他兴奋的向前摸索着，狂暴的风沙把白雾像一团败絮一般一下子刮走了，天地间陷入一片黑暗，他只感觉整个人都沐浴在黄沙里，风沙抚摸着他的脸，脖子，四肢，续而钻入他的衣服，灌满他的全身，他仿佛又回到了婴儿时期，赤身裸体躺在沙丘上，任沙子沐浴他的身体。又好似浸在温暖的浴桶中，接受母亲温柔的抚摸。四周围寂静一片，仿佛亘古初开，悄无声息，连这风暴也静的可怕，又或者是他聋了也不一定。

    他的双手开始瑟瑟发抖，仿佛手握一件上古神兵，那金属篆刻的密纹如此真实，忽尔，他又全身燥热非常，好似掉入了火炉，那火越烧越烈，越烧越烈，烤的他口干舌燥，头脑昏沉，出了一身的大汗，渐渐的，汗干了，他也麻木了，好似失去了身体，又或者这烈火破坏了他的触感也不一定。

    他成了混沌的一块儿，毫无知觉，只有心里是明白的。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心要向哪里。

    仿佛整个宇宙都是他的身体，又仿佛他只是漂浮在空洞的宇宙中的一颗心。

    很久很久，仿佛已过了十万年，他简直就快要睡着了。

    忽然，恍惚间听见一个声音在空洞的宇宙中召唤：心生种种魔生，心灭种种魔灭，你既已灭身，为何此心却不灭。

    刘禁听不懂他说什么，他也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只心里想道：“你是谁，我认识你吗？”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啊，”那声音说道。

    “那我又是谁？”刘禁疑惑的问道。

    “你是我最强大的一部分，我是你的全部。”那声音又说道。

    “我不懂，”刘禁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心存一点善念，期望拯救苍生于水火，正因如此，才得以化身为人，你要好自为之，善加珍重，”那声音嘱咐着，渐渐的漂远了，终于消失在虚空中。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在哪里，快救我出去，”刘禁焦急的在心里呼喊着，他感觉到有一团火从心底里升腾起来，烧的他的心快要爆炸了，他拼命的忍耐，终于忍不住大喊了一声：“啊——”

    随着这一声大喊，他全身一振，又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睁开双眼，眼前飞沙走石，天昏地暗，一个雄壮的军汉抱他在怀里，在风沙里快速的奔跑，正是他的父亲刘仲宏。

    “爹爹，”他惊喜的抓住仲宏的战袍，“我在哪儿，我刚才好像睡着了。”

    仲宏发现他醒了过来，急切的嘱咐道：“禁儿抓紧，切不可放手。”

    他双手抓住仲宏双肩上的铠甲，探头去看爹爹身后，一团黑雾裹挟着滚滚黄沙飞也似的向他们追来。

    那黑雾里，一张惨白的罗刹脸时隐时现，混合着尖利刺耳的嚎叫：“囚儿，囚儿，你到哪里去，跟我走吧，跟我走吧，你本有大好的前程，怎可混迹人间？”

    “你胡说，你是什么妖精，为什么要追我？”刘禁听见说的是他，应声回答道。

    “哈哈哈哈哈哈，变成什么样也改不了你张狂的本性，”那罗刹尖声叫道。

    刘禁听他说的都是些不着边的话，心中有些生气，忽然他脑海中灵光一闪，手指那团黑气：“我知道你怕什么。”

    那团黑雾却不理睬他。

    “爹爹，爹爹，快放我下来，”刘禁催促道。

    仲宏依他所说，放了他下来，其它三位壮士也都停了下来，五个人以手遮眼艰难的在风沙中站定，那黑气见他们停了下来，环绕着五人开始快速的旋转起来。

    眼见那黑雾环绕的圈子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向五人的头顶直压下来，刘禁扯开衣领，露出那脖颈中的金项圈来，金光一闪，只听见“啊”的一声惨厉的嚎叫，黑色的雾圈陡然扩张了一倍，颜色也不似先前那般浓重了。

    刘禁扯下脖颈中的金项圈来，举过头顶，抡圆了小胳膊，喊一声：“妖精，看打。”

    一脱手，那圈像是长了眼睛，直奔黑气最浓的所在，那黑气环绕的圆圈里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突然收缩成了一团大黑球，不退反进，擦着项圈的边缘向沙地上五个人袭来。

    五个人哎呀一声，人仰马翻，都被那黑雾卷起来，一时昏天黑地不辨东西。

    说时迟，那时快，那项圈迅速的飞入黑气中，只觉电光火石间，一双尖利的魔爪向着刘禁压了过来，那项圈呼的一声从他身后飞出来，迎了上去，正砸在魔爪上，黑雾里又一声惨叫，那双魔爪瞬忽间幻化成一团淡淡的黑烟，让那项圈三五个回合搅散了。刘禁身在半空里只觉颈上一热，伸手向脖颈上一摸，项圈不知道何时又回到了他脖颈上。

    黑雾迅速的退了下去，消失在呼号的风沙中。五个人被风沙裹卷着四散开来，各自重重的摔了下去。

    刘禁挣扎着爬起来，四处呼喊，漫天都是呼啸的风声，黄沙迷的人眼睛也睁不开。

    才喊了几句，已灌了满嘴的黄沙，他急切的吐掉了，跪在黄沙里咳嗽了好一阵，这才爬起来四下摸索，找了好久，却连一个人影也没有看见。

    他即冷有累，饥肠辘辘，嗓子又被黄沙呛着了，可怜身上却没有一滴水，没奈何，想起父亲曾经教过他，如何在狂沙中生存，只好忍耐了，趴在上风头黄沙里，等风平息下来，再去寻他爹爹。

    狂风迅速的带走了身体的热量，他很快就陷入了沉睡中，直到日上三杆，烈日烧灼的他皮肤生疼，这才醒来。

    他拖着僵硬的双腿站起身来四处张望，漫漫黄沙，无穷无尽，仿佛埋葬了整个世界。

    天顶白晃晃的一轮日头，像是块烧透了的铁。

    他张了张干哑的嗓子，喊了几声，喉咙仿佛刀割一般，火辣辣的疼。

    他迈开腿，四下里搜寻，翻过了对面的一个大沙丘，远远的瞧见三四具躯体半掩在黄沙里。

    他急忙手脚并用，爬到那几具躯体身边，翻过身体来看，四具干瘪的尸骸仿佛已在这沙漠里风化了几十年，只他们身上的衣服还能分辨出他们是谁。他伏在其中一具尸骸上，那尸骸的服色分明是他的父亲。

    他还是个八岁的孩子，一时间悲伤绝望之情全都涌上心头，压得他匍匐下去，身体仿佛有千万斤重，他想哭，却流不出眼泪，干涸的身体已不能给他提供多少泪水。他想喊，却只是空张着嘴，干哑的喉咙也早已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就这样蜷缩着，紧握双拳，匍匐在父亲的尸骸上，昏昏沉沉想要睡过去，只有睡着了，才不会有这么多痛苦。

    迷迷糊糊中，耳边却传来了母亲的呼唤声：“囚儿，囚儿，别在沙漠里到处乱跑，当心迷路了回不了家。”

    又听见父亲说：“囚儿，沙漠里白天可以看日头，晚上可以看星星来辨别方向，只要找到了水，就一定可以活着出去。”

    “囚儿，瞧你弄的一身脏，还不快回去换身衣裳，当心爹爹捶你，”jiejie欣儿也来责怪他。

    他心里稍稍清醒了些，努力的睁大了眼睛，艰难的爬起来，扯下了父亲与三位叔叔腰间的军牌，手捧黄沙掩埋了四具尸骸，仔细分辨了太阳的方向，迈开双腿向着东方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