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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龙虎合击

    手书札记,绢帛古朴,尚可窥览。

    窗外的飞雪时断时续,雪花在风中飞舞,王同进左手持着前人修行的手书札记,坐在嶙峋老树根毕毕剥剥燃烧的火坑旁,如同阴山脚下的一只小妖,轻声诵念着龙虎合击的精义要旨。

    他的右手偶尔在空中挥一挥,掠起一道道生涩又玄奥的轨迹,渐至拥有一种大开大阖的古朴之状,给人一种飘飘忽忽的感觉。

    飘飘忽忽的掌势,渐渐掠起一道道优美的弧线,恍若忽开忽闭的云层,五指弹动变化,又似忽降忽止的细雨。

    修行是一件极为枯燥的事情,尤其是全真心法,根本没有标注着经络气血运行的人体素描可供依样画葫芦,当然,更没人体艺术那浑身只有一根安全带绕在身上的异性大面积坦露肌肤的夺人眼球,但王同进的心神显然已经被牵引。

    这是一扇通往奇异世界的门,而手书札记就是登堂入室的钥匙,他心中的喜悦可想而知。

    在这种兴奋的求知欲望中,他不知疲倦的轻声诵念,伴着弹指挥手,一遍又一遍的练习,直到冬日暖阳缓缓的跃出地平线,他才合上手书札记,走到窗前,凝视着院落内阳光下散发出白绸一样柔光如银的雪世界,睫毛忽闪,双眼迷离。

    天下武功,易学难精!经过两个时辰的研习,龙虎合击的要旨他已基本掌握,五指弹动变化,有助于入定冥想,消除杂念妄思,这属于内家心法的水磨功夫,长期修习,能够提升眼耳口鼻舌“五观”的敏锐性,还有对自身怒喜悲思恐“五情”的掌控度等等。

    五观好理解,五情就很有点诗意凡趣,象什么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啦,美女横阵而目不斜啦,学生时代有朋自远方来煮碗方便面加个荷包蛋不亦悦乎啦,凡此种种超凡脱俗风华绝代的心性修持,都是修习全真心法终将鱼跃化龙横绝苍生之巅的非凡功果。

    但是,王同进这个时候却非常苦恼,因为他需要两枚铁菩提、两个石锁,一尊鼎。

    盖因为龙虎合击掌动处,如托泰山,讲究的就是雄浑的气势和力道;如抱婴儿,讲究的就是举重若轻,直至神乎其技的四两拔千斤,更有那与佛门狮子吼并驾齐驱的儒将风采——羽扇纶巾,谈笑间,强橹灰飞烟灭。

    至此,龙虎合击的杀伐之道已然浮出水面,共分为三重。

    第一重,称之为登堂入室,修练之法极其简单,就是掌心握两枚铁菩提,没事就滴溜溜的转动,或抛或掷,讲究的就是一个精准和滑溜,看见天空中飞来一对在追逐之中交尾的鹧鸪,“飕”的一声,一颗铁菩提飞上高空,一颗头颅破碎的鹧鸪吧唧一声,直直跌落在地。

    “飕”!

    又一颗铁菩提飞上高空,另一只惊叫着冲上云霄的鹧鸪再次跌落在地,血污的羽毛在风中散溢、飘洒。

    第二重,称之为勇士之境,双手抛玩着百十斤重的石锁,依然闪掠如风,气势如虹。

    第三重称之为悍将之姿,就象重瞳嗔目、斩将刈旗的霸王项羽一样,这个追风少年心目中的英雄,这个“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上演一曲“以力争经营天下”最终霸王别姬的故事的枭雄,曾几何时,少年义气,能够扛起千斤巨鼎,威风凛凛。

    当然,这三重境界,可以称为龙虎合击的力之道,也即杀伐之道。

    而根据手书札记讲,龙虎合击在力之道这个基础上,不仅还有内家心法更为玄妙的道和理,更有人马合击之道,人器合一之道。

    当然,龙虎合击,也并不仅仅是掌指功夫,还有身法步伐,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比如,龙虎合击之龙骧虎步,踏步间,给人一种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的飘渺之感,每一步落脚,都如鼓点般敲击在人的心房深处,堂堂正正却又飘飘忽忽,人人都知道他要前进的方向,却又令人根本不知道他下一步将会落在什么地方,极为玄妙。

    十九世纪初期的塞外边城,满清王朝的文官们穿着绣花织锦缎的长袍,坐在有着玻璃窗的轿子里出行;武官们则骑着高头大马,架鹰走狗,在千里大阴山狩猎驰骋;苦力则推着因缺少车油导致木轴发出刺耳尖叫声的独轮车,挥汗如雨的运送着林林种种的货物。

    小勇的父亲就是一个这样的车夫,他的母亲以替富人洗衣为生,但因为日本人和沙俄人为了争夺在东北的控制权,还有因此引来的大国博弈,将东北战火的毁灭和悲伤延绵到塞外边城,日俄双方大大小小的冲突不断上演。

    这引来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小勇的父亲几乎每天以折损阳寿的挥汗如雨,也换不来一家人的温饱,直到有一天夜晚,小勇的母亲在火坑里烧着泥饼,告诉孩子们这就是晚饭之后,她自杀了,而小勇的父亲疲惫归来,看到这一切,内心痛苦的波动可想而知,他也就步了她的后尘。

    不论出于何种动机,在收留小勇这件事上,多年之后,王同进对他暴躁吝啬的父亲依然颇多赞誉。

    当然,作为养子,在中国农民纯朴的情怀之中,还是与亲子有着显著的不同,就像昨夜大雪压倒了王氏屠宰场的牲口棚一样,这个早晨,身着单薄衣裳的小勇正在冰天雪地里和抄刀手曹正修缮补葺,远非古代文人雅士远比生活原型更为夸张的诗画篇章:雪压茅屋,高卧有幽人,吟咏梅花初绽,傲雪凌霜。

    小勇和王同进年岁相仿,他作为养子兼店里的小伙计,不仅没有棉袄棉裤,显然更不可能象王同进一样能够读书识字。

    对于没书读的孩子,这是一件多么渴望的事情啊!小勇对识文断字的王同进的羡慕可想而知,一有时间就爱凑到王同进房中,磨着要认字。

    在这件事上,王同进最大的成就感就是将小勇教得妖里妖气。

    比如,以中国孩子的启蒙读物《三字经》来说,王同进学的是圣人之言: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他转而篡改圣人之训,贼习习贱歪歪地教小勇道:人之初,胡扯蛋;猫叫春,寡妇怨。

    信步走出房门,烤暖的身子一下子丢入寒霜里,王同进打了个哆嗦,遥望着比他还要瘦小的小勇,却在雪花纷飞的冰天雪地里修缮房屋,不免自嘲的笑了笑。

    几头健牛被驱赶到牲口棚一隅,大概目睹了同类被屠户肆意宰割的行径,老长的牛睫毛上霜花闪耀,铜铃大的一对牛眼水雾浑浊。

    王同进瞥了一眼健牛头上的两根雄壮的犄角,想不明白牛长这对犄角到底是干什么用的,除了被我们这种智人做成号角或漏斗之外,纯粹是白瞎了大地之母的馈赠。

    “曹哥,借几十颗铜子呗!”

    王同进突兀的声音打破了专注修补房屋的两人。

    因为曹正是学徒,按照同业工会的规定,学徒可以拿到熟练工人一半的工资,曹正每个月可以领到三十五个铜子的薪水.

    这点薪资很微薄,连一袋大米都要四十五个铜子,可以想见十九世纪初期中国手工艺人的贫苦。

    而因为日俄战争的波及,边城的米价已经飞涨了数倍,这也是小勇的父母辛苦一天,却连一顿糙米饭也吃不起,最终自杀的重要原因。

    过去,读一些故事,讲一些流离失所的人饿疯了,吃一种观音土,腹胀而死,当时不觉得什么,如今想来,个中的凄苦不言而喻。

    饥饿如影随形的日子,长长的回响在中国人的胃里,记忆犹新,常读常新!

    “多少?”

    曹正应声抬头,惜字如金,神情有些错愕!

    王同进也是第一次找人借钱,多少有些忐忑,腼腆的笑道:“我也不知道需要多少,就是想要买一对铁菩提玩玩,曹哥你见多识广,看着借呗。”

    “砸人?”

    小勇停下手中的伙计,坐在屋顶上,看着王同进头脸上醒目的伤口,抬起肿胀的手背抹了一把横流的清鼻涕,挥舞着通红的拳头道:“进哥哥,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这样欺负你,我要象老爸一刀捅入牛脖子一样,让他好看!”

    “你小点声,要是让师傅听见了,你进哥哥又得挨一通训斥都是小事!”

    曹正将嗓音压得低低的,喝住了颇为义愤填膺的小勇,转而看向王同进道:“铁菩提这玩意儿是江湖豪侠手中的神器,咱们边城好几家铁匠铺都能锻打,只是做工比较粗糙吧,具体造价我也不清楚,不过,咱们宰牛剔rou用的解腕尖刀,一把就需要纹银一两有余,想来不偏宜,我可没有那么多银子借给你!”

    简单来说,1两黄金=10两白银=10000枚铜子,一柄解腕尖刀价值千余枚铜子,几乎不压于中国三四线城市房价一千多人民币一平米的购买力时期。

    锻金铁为兵器,在满清王朝依然是一项颇为尖端的科技!

    王同进闻听此言,心里瞬间凉了半截。

    “进哥儿,你是读书人,这样做肯定有自己的道理,绝对不象小勇乍乍乎乎的念叨的那样去咂人。”

    曹正望着王同进忧郁的眸子,讪讪笑道:“不过,我想,这铁菩提可不偏宜,如果你真的需要的话,还是向你父亲说吧!”

    小勇扯开嘴笑道:“曹大哥,你这不是把进哥哥往刀口上推吗?”

    他绘声绘色的描摹着王鸿燕闻听此事的反应:“你个龟儿子的,要铁菩提干什么?啊!难道喇嘛尊者要传你们少林七十二绝技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

    “喇嘛尊者要传授少林七十二绝技!”王同进呢喃有声,兴奋得差点大叫起来。

    他想,这个理由一定能说服他父亲。

    因为他父亲在艰难的生存面前,依然让他到十里之外的喇嘛寺庙上僧学,很大的原因是他内心深处永远期盼他的儿子有一天能够高中科举,光宗耀祖;而如果学了少林寺七十二绝技,走上武举之路的话,甚或出将入相文武双全的话,他父亲紫膛色的面孔一定会如同铁树开花一般,绽放出久违的笑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