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事发(一)
贺掌柜匆匆扫一遍,不敢置信地暴瞠双目,又细细地从头到尾一字一句地看,暴瞪的眼瞬间染上血丝,骇得面如土色,萎顿在地,整个人都蔫了。 “二掌柜……我实没想到那孽子竟敢欺上瞒下,我有负老太太的期望啊……”贺掌柜痛心疾首地说道,泪流不止,脊背越发佝偻。 既然祝叶青千里迢迢地拿供词给他看,今儿又闹出这么大动静,定是他已笃定供词为真,做出这事儿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不孝子贺世安。 贺掌柜的老婆也识得几个字,闻言脸色白了白,顾不上祝叶青在场,从贺掌柜手中抢过供词细看。 姚家家仆高平书的供词言道,他在去年十月被姚大太太派遣到兖州送二万两银子给黄宝元家,一定要交到黄秀才的妻子手上,及至到达兖州,高平书一打听证实黄席氏沉塘亡故,便把消息传给伯京的傅池春掌柜。后高平书得到傅池春指示,与贺掌柜的儿子贺世安合谋贪下这笔银子,高平书回梁州后报告已经将差事转派给贺掌柜,携贺掌柜办成事的亲笔信一封。 供词的最后一张便是贺掌柜的亲笔信,字迹与语气和贺掌柜如出一辙。 贺老婆子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会做出这种事来,她擦了擦眼睛再看一遍,仍是一样的结果,并非她在做噩梦。 供词飘然滑落地上,贺老婆子眼中一片死寂。 连年余拾起供词,退回祝叶青身边,怜悯地望着他们。 贺掌柜泣道:“那孽子小时候,我手把手地教他读书写字,他怎敢做出这种事儿来!这个不忠不孝的东西……” 贺掌柜已是年过古稀,突遭此祸事。瞬间连那没白的几根头发都白光了,又急又悔,哭都哭不出来。 “俗话说,一奴不侍二主,”祝叶青眉头皱成川字,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情绪夹杂于眉宇之间,“老太太信你为人,要我一定查明白了方可行事……你可知老太太从大太太那里闻说因你之故,误了救命恩人的性命,老人家气得病了两日?” “是我辜负了老太太的期望……我当年心慈手软。导致姓傅的狗奴才坐大,老太太看在我忠心耿根多年的份上将我打发到这里来。我自知能力有限,兢兢业业恪守本分。谁成想竟又被个孽子毁了一世忠心,要是老太太再为我的腌臜事儿伤了玉体,让我如何做人……” 言语之间竟有了轻生之意。 祝叶青怒火已经平息,不再拿架子,忙道:“老太太现今身子安好。正是不信你会背主,才让我细细查访。” 边说边扶起了贺掌柜,接着道:“如今都查明白了,与你是不相干的。贺叔,这事儿不能只听高平书一面之词,世年兄说不定有难言之隐……” 贺掌柜怒道:“他能有啥难言之隐?当奴才的。再有难言之隐,也不该欺瞒、欺骗主子!知子莫若父,孽子的字儿是我手把手教的。你们看不出来,我却是认得的,定是他模仿我的笔迹无疑。你莫再叫我贺叔,我哪儿当得起?” 说完,气得喘气。 “论资历、论辈分。您老自是当得起我叫一声叔。”祝叶青将他扶到椅子上坐下,吩咐连年余亲自上茶。不许别人进来打扰,回转来对贺掌柜道,“还得亲自问问世年兄本人,不然我不敢贸贸然便定了他的罪,老太太也断是不肯的。” 贺掌柜眼中湿润,哑着嗓子道:“我对不起老太太,是他做的便是他做的,任凭有怎样的理由也抹煞不了他参与其中的事实,等明儿我一封信叫回他,二掌柜且抓了他去,是打是杀,我一概不问。只当没生过这个儿子……” 贺老婆子急得抹泪,却不敢多说一句话,乞求地望着祝叶青。 祝叶青脸色严肃,却没有接话。 贺掌柜当即一封书信,给了信物,让祝叶青使个亲信送去马苑县召回马苑县平安当的掌柜贺世年,同去的还有他自己常使唤的长随。 祝叶青今日再度光临平安当,为的便是贺世年已回珠黎县。 他刚到平安当,里面便传来贺掌柜的痛骂,同时伴着棍棒敲打在**上的沉闷声响,贺老婆子在旁轻泣着劝说。 祝叶青眉一皱,脸色一沉。 守在平安当门口迎接他的连年余沉默地走上前来打起轿帘,附耳低声道:“回来不到一个时辰,贺掌柜命人押了摁在板凳上,问都没问一句,亲自cao了棍子打。” 祝叶青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下了轿子,缓步进入平安当。 贺掌柜虽没问明白黄家到底怎么成了姚家的救命恩人,姚家的大小事儿他不知,却知黄家的事儿,黄家填了两条人命进去,他想想便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手下的棍子丝毫不留情。 贺世年回家一进门便见连年余带着一干人并着他年迈的爹娘严阵以待,脸上的焦急刚放下,忐忑还没来得及,一顿棍子便迎上来。 他咬着牙受了,想等贺掌柜气消了再问,谁知贺掌柜打累了歇几口气接着打,口中骂着“孽子”“背主”“欺上瞒下”等语,挨了两顿打,见连年余劝了两句只束手旁观,便知前年的事儿东窗事发。 祝叶青进入后堂时,贺掌柜刚好换气,动弹不得的贺世年知今日无翻身之余地,纵然他爹不打死他,他也再无好结果,便叫嚷道:“爹!儿子做事从来不后悔……” 他一句话刚完,喘气如牛的贺掌柜气得站不稳,扶住小厮的手才没倒下。 贺世年疼得龇牙咧嘴,闭着眼睛等臀上的疼痛火烧火燎地过去一阵,继续气愤地喊道:“您处事儿是绵软了些,可当年大掌柜上位也不全是您的错儿,老太太却把我们一家子发配到这年不生蛋的地儿。我不找找出路,难道要跟您一样一辈子呆在这个鸟不生蛋的地儿?” 他不管不顾地喊了出来,方才挨打的时候咬着牙忍过去,此时却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