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章 薨逝
松烟拿着剪子拨了拨灯芯,又罩上罩子,书房里的光线暗了些,不刺目也足够清晰。 他放下东西退出去了,守着房门。 谢筝双手握着茶盏,水温温热,传递到掌心,让她的情绪平缓许多。 饶是她之前屏着,但也叫孙氏和陆培静的眼泪招得心酸不已。 现如今,谢筝要说那些往事,可陆培静怕孙氏一时接受不了,那两姑嫂就先去后头梳洗净面,等孙氏缓和一些,再由陆培静慢慢与她讲。 谢筝深吸一口气,把从白皇后口中的得来的真相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陆毓衍认真听着,没有出声,直到谢筝说完,他依旧沉默着。 陆培元、傅皇后,甚至是傅老太太,陆毓衍设想过很多种他们的死因,但他从未大胆到往皇权世家之争上想。 他以为是后宫女子们为了后位,亦或是她们为了儿子的皇位苦心设计,却不曾想,原来一切的起因是圣上的默许。 这些年,陆培元、谢慕锦一心追寻真相,这真相有意义吗? 有那么一瞬,陆毓衍迟疑了,但很快,他又静了下来。 真相是有意义的。 陆培元曾经与他说过,律法是律法、事实是事实。 几百年来,朝政更迭,律法也会修改。 同样的罪状,在前朝与今时,量刑也有不同,但不能因为这样的不同,而改变罪行的事实。 真相永远都在那里,无论衙门里怎么判,它都是一样的。 一如今日察觉的陈年旧事,罪名无法清楚罗列,旧都世家也无可奈何,可作为子孙后辈,他们做到了自己能做的,而不是稀里糊涂地传家。 桃花眼沉沉湛湛,里头情绪清明,谢筝看出起伏,亦看出坚定。 这份坚定如一双大手,撑住了一片天地。 谢筝不由抿唇,心中暖暖,又有些心疼。 有人在前方遮风挡雨的感觉叫人心安,但此刻陆毓衍分明比她痛苦,却还是如此坚持,由怎能叫她不心疼? 谢筝迟疑着,想安慰陆毓衍几句,他却先开了口。 “这些事,都不晓得如何与殿下说了。”陆毓衍摇了摇头。 谢筝垂着眸子,叹道:“也不知道如何跟萧jiejie说。” 两人的担忧其实各有不同,但也只是忧心。 而要谢筝说,比起萧娴,她似乎更幸运些。 她与陆毓衍是一条路上的人,能牵着手一起往前行,而萧娴与李昀之间,夹杂着的是世家与皇权的距离。 伸出手,谢筝环住陆毓衍的腰,靠在他怀里深吸了一口气。 皂角清冽,添了檀香味道,好闻极了。 陆毓衍知道谢筝心悦他,但她很少主动表达依赖,此刻这般,使得他不由弯了弯唇角。 一手箍着谢筝的肩,一手在她背上安抚一般地轻轻拍了拍,陆毓衍道:“都会过去的。” 谢筝含糊地点了点头。 都会过去的,且比他们想的都要快。 下午时,钟鼓声阵阵,响彻了整个京城。 陆培静凝重地站在院子里,低沉与谢筝道:“该回宫了。” 谢筝了然。 白皇后薨逝了。 不晓得是一杯鸠酒,还是一根白绫。 马车驶出陆府,周围邻里皆是官宦家,此刻各府都动了起来,把国丧大礼中不合适的东西都收了。 而后宫里,所有人都换了素服。 这些时日里不曾开启过的凤殿宫门再次打开,宫人们忙碌极了。 曹贤妃在偏殿休息,见陆培静回来,低声道:“圣上病着,哪里想得起这位来,她自个儿了断的。 昨夜伺候圣上,我一整夜没睡,早上你出宫后,我歇了那么会儿,她就…… 我是年纪真的大了,吃不消这么辛苦,你跟其他姐妹莫要推辞,替我打理打理,就当是看在我这把年纪的份上帮帮忙。” 话说到这个份上,陆培静也不好一味推脱:“圣上知道了吗?按什么规矩办?” 闻言,曹贤妃也是一脸的为难。 说起来,昨日圣上已经下旨废后了,但诏书刚下,圣上就吐血病倒,整个宫里乱糟糟的。 废后不是一张诏书就完事儿了的,册封的金印要收回去,要祭天祭祖宗,这些规矩都没全,白氏的身份到底怎么算? 正头痛着,圣上身边的内侍来了。 圣上的意思,虽未全规矩,但他已经下旨了,夫妻一场,废后白氏以皇贵妃之礼厚葬。 谢筝听了,心中满满叹息。 夫妻一场?圣上对几位娘娘,何曾顾及过夫妻之情? 圣上龙体欠安,白氏只停灵五日。 这五日间,内外命妇上香磕头哭丧,谢筝亦是忙碌不已。 三皇子和六皇子跪在灵前,寿阳哭天抢地,几次险些昏厥。 她到底沉不住气,冲过来扣住了陆培静的手:“那日夜里,父皇到底跟母后说了些什么?你当时也在凤殿,你肯定知道,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谢筝上前阻拦,她手劲不算小,但寿阳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谢筝好不容易才让她送开了陆培静。 寿阳气急败坏,终是被两位殿下给拦住了。 陆培静揉了揉发痛的手腕,道:“圣上怪罪娘娘的地方,诏书上都写得明明白白的。” 寿阳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诏书上的那一套,她一个字都不信,外头传的白氏害死先皇后,她反倒有些信了。 也许,她的父皇很喜欢先皇后吧?陆培静不正是因为有先皇后的影子才能常年荣宠不断吗? 那她的母后呢? 母后也是父皇的妻子啊,为他生儿育女,她可曾分到父皇一丁半点的怜惜? 她从前嘲笑长安爱慕林勉清,想法子招为驸马,林勉清却没把她搁在心上,结果她的母后也是一样的。 一时之间,脑海里的想法极多,寿阳整个人软了下去,跪坐在地上,不吵也不闹,只自个儿垂泪。 白氏治丧,也耽搁了陆毓衍与孙氏回旧都的计划,好在今年的冬天很长,气温一直不高,陆府里的藏冰也充足。 陆毓衍在小院里见到了李昀。 李昀这几日忙碌,整日都不得空,好不容易抽出身来,站在窗边看外头刚刚出芽的桃树。 陆毓衍拱手行礼,长话短说,说了白皇后临终前吐露的真相。 李昀的手扣着窗沿,他突然就想起了淑妃那夜与他说了一半的话。 她说,让他好好待萧娴,莫要像他父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