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我不难过
13我不难过 碧云天,黄叶地,红衰翠减,粱王府却煞是火红。年二十四的粱王终于立了他第一位侧妃,望舒令狐的姓氏首次载入了西日皇族的玉牒。 令狐海岚一举荣升为领从二品衔的粱王侧妃,头戴花钗冠,加宝钿饰,服深红翟衣,大带加佩绶。她自小沉稳端庄,一身命妇的装扮,竟生生将她的实际年龄盖没。 令狐团圆随无缺造访粱王府,见到海岚后她呆若木鸡。这是她的五妹吗?谁能相信她才刚满十五岁? 海岚敛容,心下也一样惊诧,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四姐与三哥同时着正装,并肩联袂。令狐氏族的宽袖罗袍蔽膝和百褶罗裙霞帔,与宫廷朝服的细针密缕不同,令狐氏族的正装讲究的是大方不俚。往日两人分开着这一身,她并不觉着特别,可如今站一起了,她却看出了别的意味。 一个灵动轻盈,一个从容不迫,动与无方,行流散涉,恰似春秋之别。他两人一道了,才真正显示出令狐氏族正装的不俚洒脱。 这一日的特别以至于过去经年,海岚依然无法忘却。无缺深邃的目光优雅的面容,沉静如湖水粼粼,微笑似月光朦胧。当他望着她的时候,她从他神秘的眼眸里预见到了自己的命运。她的一生将慎终追远,永远活在西日皇族的光耀之下。 西日玄浩冷哼一声,海岚才从恍惚中惊醒,那一双红衣人儿已浅笑盈盈的向她走来。 令狐团圆与她说了许多话,她一一应了。令狐团圆旁若无人,可她却不能不顾左右。海岚在应答中,惊讶的发现,她的夫君与她的兄长不对眼。待人处事一贯圆滑老道的无缺居然给粱王脸色看。 令狐团圆寒暄了半日,这才注意到身旁的目光交战。西日玄浩阴森森的,无缺笑里藏刀,虽两人不发一语,却比互骂更难看。 “明远郡主怎么不说了?”西日玄浩问,目光依然盯着无缺。 “说完了。”令狐团圆狐疑的望着两人。 无缺起身,道一声“告辞”,竟径自而去。令狐团圆看了一眼正眼冒火星的粱王,丢下句“那我也走了”,赶紧跟走。海岚欲送,令狐团圆却跑得快,几步就出了厅堂。 “别去了!”西日玄浩止住了海岚,冷笑一声,“他们就是来气我的!” 海岚愕然。 另一边,令狐团圆跟着无缺上了车,问他:“今儿你是怎么了?和粱王怄什么气?” 无缺只笑不答。 令狐团圆心想,难道因为她的关系,无缺就“特别”关照粱王?她已经和粱王交恶,无缺再与粱王不对劲,那海岚往后怎么办? 马车离远了王府,无缺才悠悠地道:“西日皇族没有一个傻瓜,你太小瞧粱王了!” “什么?” 无缺凝视她,缓缓地道:“我就是去气他的!” 令狐团圆睁大了双眼,无缺的眼眸又朦胧一片。 路经隆德坊的时候,令狐团圆猛然想到了。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她的父亲令狐约在替粱王修缮阆夕宫,所以无缺才去挑衅粱王。制造一个优渥公子与粱王交恶的假象,既是为令狐氏族打算,也是为粱王着想。 氏族不能与皇子走得太近,亲如一家,杲南王氏的族灭就是前车之鉴。 无缺瞥了她一眼,又慢悠悠地道:“我也是真的很讨厌他!” 令狐团圆无语。她现在有点明白了,为何四月苦着脸转投无缺,那是无缺拾人拾得游刃有余。连粱王都不得不吃无缺的闷亏,何况一介武夫的四月? 分明很讨厌一个人,不仅光明正大的表现出来,还能叫对方咬牙切齿的配合,这样的无缺,难怪令狐约会放手交付重任。 但叫令狐团圆更惊讶的是,无缺在车停前,仿佛叹息般的说了一句:“其实,这也是粱王最先提议的!”当日隆德坊前,西日玄浩并非无聊骂他一字“嫩”!早在那个时候,无缺就领会了粱王的意图。 令狐团圆顿时觉着天色灰暗。她还未从雍帝的重重黑幕中走出,却又发现以前那个喜怒于形的恶人,原来也是头狡诈的大灰狼。 你何时出嫁了,本王就送你一副耳环。 她根本没有耳洞,他却说送她一副耳环,那意思原来和雍帝一样。 你不用出嫁了。 叹了口气,令狐团圆问:“你就不能说些叫人高兴的事吗?” 无缺微笑道:“有的,现在我们到了潘太医的府邸,微之也在呐!” 令狐团圆心头一毛,自从戚夫人说招潘微之当郡马,她听到他的名字就更加不自在。 两人下了马车,解救令狐团圆的人很快出现了。 潘静初提着裙摆,一路小跑的冲到两人面前,与少女打完招呼后,很明显的重色轻友去了。令狐团圆见她十有八九都对无缺说话,而无缺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心中就有些高兴了。无缺并不知道,潘静初喜欢的就是庄稳性和的俊美少年。他越表现得四平八稳无趣之极,潘静初就越有兴致展现她的俏皮可爱。 等到无缺调整语气的时候,已经快到正厅大堂。潘静初这才想起她怀里揣着的信,没给令狐团圆。自从宫廷秋选一别后,她一直惦念着令狐团圆,昨夜她整了一封信,没想到今儿令狐团圆就上门来了。 令狐团圆接过信,打开一看只有一张画,无字。 画的是一个鸡蛋碎了,蛋黄流了一地。 无缺莞尔。令狐团圆不明白,饼脸给她一张“完蛋”的画什么意思? 无缺先一步踏入厅堂,令狐团圆将信塞进怀中,跟了进去。 眼前一个擦亮,她惊诧的看到了纳兰颐。昳丽公子一袭轻紫长衫,弱不禁风的倚在软榻上,潘怡和正在为他开方,潘微之则站在老太医身边观看。 “看来我们来得巧了,纳兰公子也在啊!”无缺招呼道。 潘怡和随口道:“先坐下,待老夫开完方子!”潘微之对两人点了下头。 无缺觉到身后的令狐团圆鬼祟,一把拉了她出来,再看到软榻上的紫衣公子面色骤青,他才明白了过来。 “你就是明远郡主,优渥的妹子,令狐团圆?”之前听到下人传报,纳兰颐还不信关于令狐妖女的谣传,此刻见着少女,他便深信不疑了! 令狐团圆勉强一笑,上前一步道:“你好,纳……” “别叫我的名!” 一时间所有人都惊住了。令狐团圆的笑容更僵硬。纳兰颐鄙夷她的目光,尖锐如刺,刺痛了她的心扉。 潘静初对令狐团圆扮了个鬼脸,悄然溜走。她听了好友的传言,画了张“完蛋”给她提醒,不想还真“完蛋”了! 无缺沉了脸,前一阵听闻昳丽伤着了,难道脑子也伤了? “纳兰公子,你还是病患!”潘老太医打破了僵持的气氛,“忌动气动怒!” 纳兰颐深吸一口气,道:“多谢潘太医,我知道了。” 接着,潘怡和吩咐:“微之,你带他们先到偏厅候一会!” 潘微之应声,领着两人去了。三人在正厅门前均听见了里面的话。 “放宽心,纳兰公子!” “您说的是,我也犯不着为那样的人动气!” 令狐团圆又走了几步,见无缺与潘微之都在打量她,就干笑道:“没事!没什么事!” 无缺默默。潘微之劝慰道:“纳兰素来清高,偶尔我也会被他呛着。” 令狐团圆冲他一笑,潘微之也默了。少女还不如不笑。 三人沉闷地走过庭院,潘静初追了上来,她拍了拍令狐团圆的肩膀,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就不信那些流言。你不是那样的人!” “什么流言?”令狐团圆一问,无缺就知道确实“完蛋”了。潘静初还没有往狠里说,只简单的几句,令狐团圆已觉得天不是灰的,而是黑的。 是非颠倒,黑白混淆,好一点的接近真相的传言,最后都被污浊吞没。妖女,魔女,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 四人坐到了偏厅。潘静初见三人沉默,也觉自己多嘴了,便闭紧了嘴。不想令狐团圆拨弄了一会身上的红霞帔,说了一通叫人动容的话。 “我只知道,我的血也是红的。我受伤了,也会很痛。我难过了,也会想哭。可我不能哭,所以我不难过。”她抬起头来,按住潘静初的肩膀,“还有一句大实话,你的画,真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