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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当归苦栋

    7当归苦栋

    弄清了缘故,西日玄浩再无兴致吃酒。令狐团圆见他厌恶的神情,知道他更看不起纳兰颐,就叫四月接了昳丽公子,抱上令狐氏族的马车。

    “我送你回去吧!”西日玄浩压着声道。

    “我想先把纳兰公子送去太医府。”

    西日玄浩冷哼一声。妖孽就是妖孽,都残败不堪了,浑球还护着。他不想再为妖孽跟少女斗殴。那日太医府园前他瞧得分明,妖孽极厌恶浑球。浑球爱用热脸贴人冷面孔,就由她贴去吧!

    令狐团圆的马车走了。西日玄浩扫兴的也回了。

    纳兰颐裹在棉被里,一动不动的样子叫少女担忧。这样一个清傲之人,如何受得下那般侮辱?随着马车的跌荡,纳兰颐的棉被掉落了一角,露出一片残遭蹂躏的肌肤。少女一手遮眼,一手替他盖好。他依然纹丝不动,目光呆滞的对着车顶。

    令狐团圆觉着心都揉起的时候,纳兰颐却说话了。

    “往日我只道旁人污浊,世间污浊。如今我也污浊了……”

    “不是的!”令狐团圆截断他的话,“不是这样的!纳兰公子一点都不污浊,真的,一点都不污浊……”可是她除了这一句,说不来别的词。

    “你不必安慰我,我此刻回想,其实我自己又何尝高洁过?我若真的高洁,就该专心于六艺,走什么仕途?我若真的高洁,又如何会受沛王蒙骗,被他按到床上?”

    令狐团圆握紧双拳。皇室多污秽,美貌的男子和女子一样,不能保护自个就会被欺凌。她的业师尚且能一剑刺透混帐王爷的心窝,但昳丽公子既没有武力也没有足够显赫的地位。氏族四公子之一又如何?粱王痛打过他,沛王则玷污了他。

    “不是这样的,纳兰公子在我心里最干净!”令狐团圆拼命摇着头,却不知“干净”一词,此刻听在纳兰颐耳里多么痛心。

    纳兰颐深吸一口气,淡淡地道:“我不是女子,吃了亏也不会像女子一样,哭天抢地眼泪汪汪的。我只当被狗咬了一口,得个教训。教训我往后不要一味清高,不可被权势遮蔽了双眼,更不能以为自己出身名门,授了官衔,又是什么四公子,就当自己是号人物了!”

    令狐团圆忽觉心房扑通,她所见的昳丽公子,就属这一刻顶完美。以前只觉昳丽公子男中女儿,清目不尘,只道他柔弱易伤,心直思纯,可在他最狼狈最不堪的状况下,他竟能坦然豁达了。这样的昳丽公子,她无法不动心。

    纳兰颐望着车顶道:“以前我对你多有误会,现在我能感同身受。在皇族的压迫下,我们氏族的力量何其微弱?你别往心里去,我就是那么个人,有什么说什么!”

    令狐团圆无语。

    纳兰颐不再说话,随着马车的颠簸,竟似睡着了。

    到了太医府后,四月抱他下车,送到潘怡和手中。老太医一看就明白,指使潘微之将纳兰公子抱入药室。纳兰颐转到潘微之手中,双脚颤了一下。令狐团圆这才知晓,他压根没睡着。

    潘微之很快回到少女身旁。他没有待在药室里,只因他在场,纳兰颐会更难堪。

    令狐团圆在厅里闷了很久,才对潘微之道:“我知道心生杀意不对,但我真的很想杀了沛王!他怎么可以那么下流无耻?我原先以为粱王是个恶人,如今看来,和沛王相比,粱王还是个好人了!”

    潘微之接过侍仆的暖茶,递给她道:“多行不义必自毙。铁砂掌死了,就是例子。”

    令狐团圆捧着茶道:“谁杀的他?谁杀的恶人?到头来还是……”她说不下去了,四月在旁尴尬着。

    约莫一个时辰后,潘怡和走出药室,对少女道:“你还留这做什么?都什么时候了?早些回家!”

    “那纳兰公子呢?”

    老太医正色道:“他不会有事。”

    潘微之见少女担忧,便对她道:“你明日再来看望吧!”

    令狐团圆告辞,带着四月等人走出厅门,却听到老太医一句话。“纳兰这回倒叫老夫刮目相看了,硬是一声不吭。”

    令狐团圆心下一抽,那人一路都没叫痛,连眉毛也没皱一下。

    令狐团圆回到家,无缺早在她房中等候多时。他见她神色不对,便问了她缘由。听了纳兰颐的遭遇后,无缺感伤。同为氏族四公子,纳兰颐如此,他与另两人又何尝被皇族真正待见?

    令狐团圆沉默良久后,忽然对其兄道:“三哥,我喜欢他。”

    无缺震惊。

    “我知道我不能嫁人,陛下不准我出嫁,但我想喜欢谁,他管不着。”

    “你……为何与我说?”无缺低低地问。

    “那日娘问我喜欢谁,我当时吃不准,今晚吃准了,我喜欢纳兰公子。”令狐团圆盯着无缺道,“我知道哥你一直待我好,想我嫁给潘公子,但我不喜欢潘公子。他是好人,就像哥你一样待我好……”

    无缺也盯着她,问道:“你怎么会看上那人?”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娘问的时候,我想到的就是他。我没别的人可以说,我告诉你,只盼着你能与我一样喜欢他。”令狐团圆叹了口气,又道,“他叫我领悟了女剑,女剑是多么无力?即便出了剑境,一样不能击败金轮武圣。”

    无缺垂睑。“喜欢就喜欢吧,难得你也会喜欢上人。”

    令狐团圆低头瞅着脚尖,迟到的羞涩浮现双颊。

    “不要与他说……”无缺沉吟道,“谁都不要说。因为喜欢,是极珍贵的心情。”

    令狐团圆不明白,但第二****就明白了。

    再见纳兰颐,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鄙夷她的昳丽公子。他对任何人都平心静气,惟独无视于她。

    令狐团圆隐约看懂了,昨晚的纳兰颐可能已感受到她待他的不同。她还未与他表白,已然被他拒绝了,而无缺预见了这样的结局。

    她明明就在无缺身边,纳兰颐却平淡的与无缺话别:“令妹的好意,颐已心领。不便与郡主交往,颐就此谢过!”

    从头到尾,昳丽公子没看过她一眼。她再不明白就是傻瓜了。从令妹到郡主,壁垒分明。

    无缺坚持送纳兰颐出太医府,潘微之就没有去送,所以玉公子见着了少女凄婉的笑容。他很难相信,一向明亮开朗的少女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潘微之有些乱了,他带少女去了晒药的院子,竟说起了各类药材的药用。少女囫囵听着药名,听进去的药草名都带点伤感:当归、白术、断肠草、透骨消、苦栋……

    潘微之说着说着定下了神,转而道:“各种药,药用都不同。毒药有时也能救人。比如一个人对你很坏,也可能是他对你好着。我听太医说过,有些重患将不久于人世,却不愿告诉家人甚至伤了家人的心。他宁愿躲到一个僻静小地方,安静死去,为的就是不想家人亲眼见到他死而痛不欲生。”

    令狐团圆勉强笑道:“其实他不如告诉家人,一样难过一场,还明明白白着。”

    潘微之温和地道:“这是你呀,可不是他。”

    令狐团圆释然:“也对!”

    潘微之再说药,少女就全听进去了。无缺送走纳兰颐后,来接少女。

    令狐团圆与潘微之道别,浅浅的笑容叫人从她脸上再寻不到一丝黯淡。潘微之伫立太医府门前,直到令狐氏族的马车消失,他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马儿迈蹄,轱辘声声,令狐团圆忽然抓住了无缺的衣襟,埋下了脑袋。无缺的手悬在半空片刻,还是拂上了她的背。

    少女在他怀中低语:“我只难过这一会,只难过这一小会。”

    无缺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