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红茶
自从得知屁溪与路杰西已经在同居的消息，最初的彻骨心疼过后，童彦若的灵魂便一直处于麻木状态中。或许是人体情感的自我保护机制启动了，他发现自己似乎失去了喜怒哀乐的能力——任何事都无法令他感到伤心，而同时，他也无法为任何事感到开心幸福。 这样情感木然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将近年底，终于发生了变化。因为，童彦若通过电脑屏幕看到了他的屁溪。 那是个周末的夜晚，当童彦若从实验室回到寝室的时候，已经将近十点钟了。 推开寝室门，同寝室的三个哥们儿都坐在电脑前忙碌着。童彦若拿了换洗衣服和浴巾，想去冲个澡，一转身，睡在他对面床位的校话剧社副社长正站起身来在书桌旁伸懒腰。 童彦若的目光无意中划过副社长的电脑屏幕，那副桌面背景图一下子抓住了他的全部注意力。他眨了几下眼睛，凑过身去仔细观察。 “怎么了？”看到童彦若紧盯着桌面图片，副社长奇怪地问。 一颗心在童彦若的胸腔里狂跳起来，全身血液都在沸腾，令他口干舌燥：“这图片，哪儿来的？” “这个啊，网上无意中看到的呗，觉得挺唯美的，就弄成桌面了。怎么了？你要喜欢回头我拷给你。”副社长看着童彦若的侧脸，觉得那表情好像不是喜欢这图片的样子。 桌面上这幅安静的画面，搅乱了童彦若死水一般的心境。原本已经沉入深深潭底的揪心痛苦又瞬间翻涌上来，令他措不及防，却又无力抵抗。 蓝丝绸一般的天空，蓝宝石一样的池水，点缀着翠绿低矮灌木的池边，坐着一个身穿洁白长纱裙的年轻女孩。 裙角被稍稍撩起，她赤足双脚浸没在那一汪镜面似的池水中。她的长发盘起在脑后，几缕碎发自然随意地垂落在脸颊旁。绚烂日光通过清澈池水的反射，在她身上映照出一片柔亮的光辉。她静静的望着池水出神，眉宇间似有隐约可见的忧伤。 在女孩身后两三米远的地方，站着一个身穿黑色礼服的英俊男孩。他就站在那里，凝望着女孩的背影，目光里全是怜惜。 整个画面大概被PS过，呈现出一种朦胧光晕的效果，那白纱裙黑礼服，那蓝得让人迷乱的天空池水，在这片朦胧中，传达出一种梦境般的静谧与淡淡感伤。 童彦若望着画面中的女孩，每一遍用目光抚摸她的面庞，他的心就如同被一把钝刀慢慢切割。 虽然在整幅图片中人物不大，但他还是能轻易辨析出那女孩和男孩分别是谁。 屁溪…… 这是你和路杰西的婚纱照吧…… 你终于还是嫁给他了…… 你觉得幸福吗？至少比和我在一起要幸福，是吗…… 原来我们重生一次，终究还是无法再牵起彼此的手……大概这就是上天的安排…… 屁溪，好好享受你的幸福吧，把我以前无法给你的，统统都弥补回来…… …… 自从看到了屁溪和路杰西的婚纱照之后，童彦若知道，自己不得不彻底放弃了。无论他多么留恋不舍，屁溪这个人都已经完全走出了他的生命。而他，虽然非常困难，却也必须开始学会面对现实——她真的已经不再爱他了。 很多个寂静深夜，童彦若回想起过去，会非常后悔自己当初乘坐了那辆大巴车。如果他没有坐上那辆车，没有和她一起重生，那么现在的他，大概已经从离婚阴影中走出来了吧。可现在呢，心怀着那么大的希望和憧憬走过一圈，才发现还是摆脱不了她最终离开的结局。 老天爷给他开的这个玩笑，真的太伤人了，想必他需要用很多很多年时间来慢慢疗伤，然而，或许就算终其一生，他心头的伤口都无法痊愈…… 春去秋来，时间不管人们的悲伤、欢喜，毫不怜悯地匆匆流逝而过。 研二寒假放假前几天的傍晚，童彦若刚从食堂走出来，手机突然响起。 是个陌生号码，童彦若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喂？您好？” 一个女生的声音：“彦若，原来你真的没有换号码！我还以为会联系不上你！” 童彦若莫名其妙，仔细在脑海中回忆了一番这声音，却还是没有答案，“请问，您是哪位？” 对方显然十分失望，语气中还略带些被别人轻视忽略的气恼：“你把我的声音彻底忘掉了！我是潘泽！” 潘泽！ 这些年来，童彦若几乎已经把这个女孩完全忘记了。突然再次听到她的声音，一些被堆积在记忆仓库深处布满蛛网的往事，竟抖落身上的岁月尘灰，一件件浮现眼前。童彦若有些不知所措，“哦……你好……回国了？” “是啊，自从去了美国就一直没回来过，今年过年爸妈说什么也要我回来一趟，没办法……你还好吗？听说你在本校读研？” “嗯，还可以……”过去几年的日子迅速在童彦若脑海中闪过。 无所谓好或不好，反正就是千篇一律的日子，没有什么惊喜，也没有太大悲伤。失去屁溪之后，他的生活还是要继续的，只是，他对未来不再有那么多美好憧憬与期盼。就像盲人一样，牵着命运递给自己的手杖，在黑暗中一步步前行。未来会给予自己什么，或是再从自身生命中剥夺掉什么，都已无所谓…… “今晚有空吗？我们一起吃个晚餐？”潘泽的声音里有掩藏着的期待。 一阵淡淡厌倦袭来，童彦若客气的拒绝道：“不好意思，我刚刚已经吃过饭了。” 大概是打电话之前就做好了被直接拒绝的心理准备，潘泽并不太失望，不屈不挠：“那就一起喝茶吧，咖啡也行。” “下午七点之后我不喝那种东西，影响睡眠。”童彦若也不肯屈服。 潘泽顿了两秒钟，再开口时，略带笑意的声音已经冷了下来：“你果然还是你，一点没变。这世上，这么不给我面子的男人，恐怕除了你再没有第二个了。真的那么讨厌我吗？” 童彦若耐着性子：“还有别的事吗？我晚上还要去实验室。” “好吧，大科学家，赶紧做你的实验去吧。再见。”潘泽挂上电话。 她可能生气了……不过潘泽生不生气对童彦若来说都无所谓，因为那个女人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那天晚上八点半，童彦若脱下实验服正准备回宿舍。 不知道怎么了，今晚他特别没状态，干什么都无法集中注意力，于是索性决定早早回去休息。 “怎么？这就要走吗？真可惜，我刚来。” 听到一个声音突然在寂静的实验室里响起，童彦若吓了一跳，忙转过身，居然是潘泽！ 潘泽微笑着靠在门口，扬起手中的塑料袋，里面有两罐灌装红茶，“喝了红茶再走吧，还是热的呢。” 她居然找到这里来了！ 微微皱皱眉头，童彦若勉强掩饰住内心的烦躁：“我说过七点之后不喝茶的。” 潘泽依然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她走进实验室，把两罐红茶放在实验台上：“可是我今晚就是想要和你一起喝茶。即使是在实验室，即使是灌装红茶，即使你不情愿。” 她将两罐红茶一一打开，拿起一瓶，然后把另一瓶递到童彦若面前：“就算是为老同学接风吧，一罐红茶不会害得你整晚失眠的。” 童彦若一言不发地接过红茶，却没有喝，只是不轻不重地直接放回了实验台上。 撇了撇嘴角，潘泽不再强迫童彦若，自己喝了一口，然后故作轻松地问：“怎么？还在因为那件事生我的气？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那件事……一些竭力想要忘掉的画面浮现心头，童彦若一瞬间突然对面前这个女人产生了一股恨意。他花了好久才“遗忘”掉的往事残骸，居然又被她挖掘出来，粘连着腐烂rou块的白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臭气。 童彦若连忙驱散脑海中那些令人厌恶的画面，他冷着脸说：“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无聊的话？对不起，我没有时间陪你一起无聊。” 对于童彦若的冷漠，潘泽毫不在意，她似乎已经抱定了会被对方彻底厌恶的打算，继续和他纠缠下去：“听说你们分手了？就是你那个小溪？” 分手这个词刺痛了童彦若的心，听到小溪的名字从这个令人厌恶的女人嘴里吐出，他觉得那简直是对小溪的一种玷污。“这和你没任何关系吧？我要锁门了，你走吧。”说着，他起身就要离开。 “没有关系吗？”潘泽依然站在原地，脸上带着嘲弄的笑，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我一直以为，你后来之所以这么讨厌我，都是因为那件事呢——你们就是因为那件事才分手的吧？” 一股血气直冲到头顶，童彦若忍无可忍：“我说了！我们的事和你没关系！用不着你在这里异想天开！” 看到童彦若动了气，潘泽产生了一种报复的快感：“看来你连自己是怎么被甩的都不知道啊。彦若，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告诫过你，做实验时，一定要严谨认真，不然会出危险的……其实恋爱也是场实验，如果你不够严谨，同样会受伤。” 童彦若紧盯着潘泽那带着冷笑和胜利意味的目光，“你到底什么意思？” “如果你对我的态度能稍好一些，或许我会告诉你。一直以来，我都是被男人宠的，我不会让你变成例外。”潘泽说完，慢慢喝着手中的红茶。 “他们宠你是因为把你当成女人。但是在我的世界里，唯一的女人是何溪醉。”童彦若再也不想多说一句话，转身走出实验室。 握着红茶罐的手在微微颤抖，潘泽大概从没有想到过，在一个男人的眼中，自己居然连女人都算不上！而且，这个男人还是自己爱慕多年的！她疾步走出实验室，站在走廊上，望着笼罩在暗淡灯光下的童彦若的背影。 “我看见她了！” 这句话里带有显而易见的恨意和得意，童彦若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却没有转过身，仿佛身后是一个巨大黑洞，只要自己转身看到它，就会被吸入无限绝望的虚无空间。 看到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潘泽继续说道：“本来我是不想告诉你的，这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秘密。不过鉴于你对我的恶劣态度，让我终于领悟到对你的感情投入是多么愚蠢可笑，为了报答你，我就把这秘密送给你作为临别礼物吧。” 童彦若一言不发地听着，心里涌上越来越汹涌的恐惧。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甚至希望潘泽立刻死去，带着她的秘密死去——他不想听这个秘密，一种不详的预感已经悄然将他笼罩。 “我看到她了，就在那次我们在酒店过夜之后，一起走出酒店的时候。”潘泽故意停顿了一下，她满意地看到童彦若的身影僵硬得如同石头雕像。 “我一走出酒店大门就看到她了，她就在马路对面的树下坐着，身旁还放着背包。她一直看着我们，包括我后来假装头晕，要你半扶半抱着我，她都看到了。” 接下来，走廊里弥散着长时间的死寂，感应灯终于熄灭了。 舞台已经搭好,主角各就各位,所有真相与谜底即将被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