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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旧时友2

    吴婆子喊道,“三爷快放了姑娘,叫人看见成什么体统!”

    慎笃也不听,一味的跑,毋望边跑边想,亏得脚大,否则定要被拖掉一层皮!

    众人跑得气喘吁吁,眼见到了银钩别苑才停下。毋望因这一跑脸色红润,又密密的出了层汗,太阳下一照,皮肤竟如婴孩一般,慎笃十八岁的人,个头见长,心眼没多几个,痴痴看了会子道,“北地的气候养人么?你比小时候好看些了。”

    边上的人听了都笑,毋望嗔道,“你小时候多早晚认真看过我了,不是说蝈蝈比人好看么。”

    慎笃嘀咕道,“我何时说蝈蝈比你好看了!”

    毋望不理他,径直往园子里去了。吴氏见了迎出来,叫丫鬟拿了帕子来,亲自给她擦汗,怨道,“我就说慎笃不知道心疼女孩儿,瞧这大太阳,怎么不给你meimei打把伞,她从小就晒不得,伤着了可怎么好!”

    慎笃道,“我是半道了遇着她的,我一个爷们儿出来还打着伞,叫人看见岂不给笑话死!”

    毋望突然想起一个人,白衣翩翩廊下来,手里可不打把水绿色的油纸伞么,并不觉得矫情,反倒如诗如画一般。只是不知人在何方,如今可好……

    吴氏见她发愣便道,“怎么了?可是不舒服么?”

    毋望笑道,“没有,只有些热罢了。”

    “快些来瞧瞧,看可还满意。”吴氏拉了她的手,引她进了园子西排的屋子。那两间屋子比旁的高出一些,掩映在古树青草间,甚是赏心悦目。屋子的门上未装绸子的门帘,只用密实的珠子串了挂着,掀了珠帘进去,外间窗下设了书桌,文房四宝俱全,案上摆着溜金狮子香炉,炉里熏了苏合的香塔,布置摆设极雅致,吴氏看毋望面露喜色,心里也高兴,道,“可还称心么?里头的帐纱被褥都是上年新做的,也叫丫头拿香熏过了,只颜色不知你可喜欢,我选了秋香色的,怕你嫌素净。”

    毋望笑道,“舅母最知我心,只要是你选的,我没有不喜欢的。”

    娘两个说着,慎笃还想往那雕花拱门里去,被吴氏拦住了,怪道,“那是女孩儿的内房,你一个爷们儿进去做什么!”

    慎笃腆脸笑道,“好婶子,你就让我看看罢,我和春儿一同长大,亲的一样,自家兄妹还计较这些个!”

    “你和芳龄芳瑕才是亲的,和春君可是隔着一层,你这样没头没脑的乱闯,仔细你meimei恼了。”吴氏道,又吩咐上了冰镇的杨梅,把慎笃按在桌边,“吃罢,看还堵不住你的嘴!”

    那杨梅各个乌黑硕大,慎笃捡了个扔在嘴里,道,“我来给婶子道喜的,家伙什都堵上了可怎么说呢。”

    吴氏顿时眼睛一亮,喜道,“可是你二哥哥的官职放定了么?”

    毋望瞧慎笃故意卖关子,便拉吴氏坐下,慢慢道,“正是呢!我才刚走到太华亭前头遇着了二哥哥,听说是放了正六品的通判,这会子给老太太报喜去了,就回来的。”

    吴氏听了直说菩萨保佑,高兴得手足无措,又哭又笑的折腾了一阵,想起来要给慎行他爹上柱香,好通报这个喜讯,便叫他们坐着,自己到小佛堂里去了。

    毋望回身见那些婆子丫头还等吩咐,自己竟忘了安排她们,便愧疚道,“我这里没什么事了,留下一个就成,往后这么的,若没要紧的事不必个个在跟前,我喜静,平常也不用太多人伺候,你们自己瞧着怎么安排时辰当值,不当差的人便歇着罢,大家随意些才好。”

    众人一听,脸上露出犹豫来,玉华道,“咱们知道姑娘心眼好,不拿咱们当奴才,只是这样恐不合规矩,叫老太太知道了要怪罪的。”

    毋望笑道,“有我呢,你们也知道我是从北地回来的,那么多年没人伺候也这么过来的,如今老太太疼我,把你们派给了我,我心里明白你们定是老太太看得上的,所以对你们也甚放心,既到了一处便好好的罢,大家清静过日子,我也不求你们什么,只盼着你们心里有我,向着我,那便是最好的了。”

    众人渐渐也踏实下来,相互看看,周婆子道,“姑娘疼我们,我们也是识时务的,自当尽心竭力的为姑娘,人前绝不叫姑娘没脸,姑娘只管放宽心罢。”

    毋望淡淡笑着,不再说话,转身倚窗坐下,燕脂湖上的风吹来,极凉爽惬意,不由深深吸了口气,心道终于回了应天了,等一切安顿好了该去看看原先的老宅子,不知现今成了什么样,这几年下来,定然是糟蹋得不成样子了。

    屋里的人静静退了出去,只留玉华一个在跟前伺候,看她坐在风口,不免担心道,“姑娘别贪凉,万一冻着了可不是顽的。”

    毋望道,“我有分寸,哪里就那么娇贵了。”又转眼看慎笃,他傻愣愣只顾盯着她瞧,毋望道,“莫非我又变得更好看了?三哥哥这是在瞧什么?”

    慎笃着实是被她适才对丫鬟的一番教导惊着了,对她大大的刮目相看起来。若换了旁的女孩儿,被朝廷发配出去为奴是一辈子的污点,当然要千方百计的遮掩,她却不一样,大大方方的接受,丝毫不加隐瞒,这该是个何等胸襟的女孩儿啊,竟能比过男儿去!想也不想,脱口道,“你怎么还同她们说这些个。回来了就是主子,她们伺候你是应当的,你顾忌什么!”

    毋望道,“我没有顾忌什么呀,说的有什么不妥么?”

    慎笃低头道,“你该把那些忘了才是,一辈子都别想起来。”

    毋望心道,那是自欺欺人罢了,自己忘了,别人未必忘得掉,与其让她们背后指指点点,不如敞开了说倒好。于是道,“洪武年间抄家流放的岂止我们一家,我与我爹妈共担了罪责,并不是什么没脸的事,况且我这些年过得也甚好,与叔婶兄弟在一处,虽不富贵却也平安无忧。”

    慎笃眨着大眼道,“你发配后不曾为奴么?”

    “没有,才到那儿就有我叔叔的旧友搭救,使了银子将我们赎出来了,那时人命真是低贱,我们四个人通共才值十五两。”毋望将肘搭在窗沿上,侧脸靠着,慢慢道,“那人又给了些银子,供我们买了几间屋子,我们在一个叫馒头村的地方落了脚,我还在那里学会了织网子,抓雀儿,想想也极有趣。”

    她说得随意,慎笃却觉得心中悲凉,低声道,“只怨我那时年纪小,我若大点儿,但凡有法子,一定早些接你回来。”

    毋望抬头对他笑了笑,调侃道,“你若来了,我可不还要给你收拾残局么!你有这样的心便是好的了,我也感念你,往后你多多照应罢。当补了这几年的空。”说着又想起今儿在老太太那儿看见的吕氏来,问道,“三哥哥,你母亲怎么换人了?头里那一位呢?”

    慎笃站起来,也踱到窗边靠着,映着那湖光水色,倒也英俊儒雅。随手从盆栽里捡了颗石子投进湖里,嘴里喃喃道,“从前的嫡母病死了,我爹前几年又娶了一个,我也不管谁做正房,反正我是庶出,我生母好好活着便好,只不过我有时也气恼,不明白他为何不将我娘扶正,亲儿子人前只能叫亲妈姨娘,那种滋味他也知道,我常觉得我父亲心肠硬,当年老姨奶奶过去也没见他流几滴眼泪。”

    毋望心道他躲在别处哭你哪里知道!不论好坏总是自己的亲娘罢,枉你空长了这么大的脑袋了!只是要将妾扶正得另说,这世上哪里来的贵妾,贫苦人家的女儿要扶正当真困难重重,娘家无钱无权,进了宅门又值什么,还是人家的奴才罢了。

    两人俱不声不响,过了一会子慎笃道,“meimei可知芳龄许了人家了?”

    谢芳龄是大老爷房里穆姨娘生的,是四爷慎儒的同胞jiejie,今年应该与毋望同岁,关于谢家的女孩儿们毋望印象并不深,因从前年岁小,谢家对女孩教养又极严苛,每日只在闺房里读书习字做女红,来了客也不露面,头里毋望还常跑去看她们,后来觉得没趣儿,到了那里也干坐着,说话又咬文嚼字的,便更感不自在,渐渐只和几个哥哥顽,姊妹门也不太来往了,现在猛的听说许了人家,顿觉意外,便道,“什么样的人家?”

    慎笃转到书桌前坐下,手里拿了玉石葫芦的水呈把顽,一面道,“夫家姓张,公公是大老爷的旧识,听着是当年外放的时候结识的,还有些恩情,官做得不大,从五品,家世倒也清白,只这姑爷名声不好,连着死了两个老婆,都是不明不白的。”

    “芳龄是去做填房么?”毋望道。

    慎笃看上去有些萎靡,低声道,“可不就是填房!一个庶女,哪里有正房嫡妻做!”

    毋望心里也闷闷不乐,问道,“大老爷不知道那姑爷尽死老婆么?怎么还让让芳龄去?”

    慎笃哼了一声,“你道大老爷乐意么,架不住人家脸皮厚,三番四次的来求,又拿了当年的恩情说事,半哄半骗的,要了庚帖合了八字,说是上上大吉的,也不知真假,那穆姨娘哭得死去活来不肯答应,说芳龄好好的女孩到了那家非给糟践死不可,大老爷也左右为难,大太太倒是极赞同的,因她娘家与那张家隐约连着姻,又说张家如何的书香门第,如何的知书达礼,芳龄福大八字硬,定能压制住那张公子,大老爷又念及以前受的恩惠,糊里糊涂就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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