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他回来了
班小花什么都没说，静静地搂住她肩头：“走，先跟我回家，洗个澡梳梳头发。” 额发遮住了眼睛，沈笑笑眼里露出固执：“不去。” “我刚才给我妈打了电话，你最近就住我家，现在你守着他也没用。先吃碗粥，回头再做打算。” 半哄半劝着把沈笑笑带回家。小花爸妈都极善解人意，什么都没问，只是特别亲切热情。 沈笑笑吃着白粥，眼前渐渐模糊，低着头，一滴眼泪落在粥碗里。 有一次她生病了，他三天三夜不见人影。等他回来发现她躺在床上烧得满脸通红，咒骂着还是给她煮了一碗白粥吃。说来也奇怪，一碗粥吃完，五脏六腑都有了热气。他脸色稍缓，把粥碗往边上一磕，嘀咕一句：“我看就是懒的，早给自己煮顿饭不早好了？至于拖到现在？”他一高一低地走到水池旁，笨手笨脚地刷碗。刷完碗探她额头，手上还带着冰凉的水珠。 笑笑被冰冷一激，突然睁开眼，他脸色有些不耐烦：“女孩子就是娇气。”胸前的衣服被水花溅湿了一片，显然是水流开得太大了。他真是不会照顾别人也不会照顾自己。 他一瘸一拐地下楼，买了药回来，往床上一扔，眉毛拧成一团：“自己看说明吃！还想让我喂你啊？” 当时沈笑笑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他对她不算好，她倒有点可怜他。也许有些人活着自己痛苦，别人也痛苦，他的人生似乎就是怨气怒气的反复循环。他境遇可怜，伤了一条腿，年纪大又无技能，是被社会抛弃的一类人。一生毫无建树，别人瞧不起他，他自己怒气更盛，整日挥舞着拐杖赶嘲笑他的小孩子们。可他越是这样，人家对他的一点点同情也没了，反而更瞧不起他。 那只黑皮鞋彻底打碎了她的梦。他是可怜，可他对她真的不够好。所以她选择了很远的大学。放任他自己在家里饥一顿饱一顿，也不去想他整日是否烂醉如泥。她的日子越来越充实，有一度她甚至忘记了他的存在，真正体会到这个女孩子的轻松快乐，她甚至重新找回了王梓…… 她试着劝说自己。他可以好好生活工作，是他自己非要走这条路的，她母亲都可以为了自己的幸福抛弃他，她为什么不可以？那个人像是毒瘾，但凡有一点同情，只会包袱越来越重，最后把自己也背进了包裹，永世不得翻身。 越来越多的眼泪落进粥碗里，她越想止住，在别人家这样可不太好。会让人家怎么想？ 小花爸妈已经悄悄关了门，只留班小花和笑笑坐在桌边。 他是自己造成的，不干其他人的事，沈笑笑接着想。没人逼着他喝酒，也没人叫他喝醉了耍酒疯。虽然她不怎么清楚，总觉得他的坏脾气就是喝酒喝出来的，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所以才会发脾气吧？想到这，她又有点恨他mama，为什么可以那么自私那么洒脱。为什么把烂摊子都丢给她一个人？ 外面的天晴朗的连一片云也没有，放了暑假的小女生三三两两约了出去吃冷饮，谈起“他”昨天多看了别的女孩子一眼，恼了起来。摇得椅子吱吱叫。有些人居然会因为这些小事而苦恼流泪，而另一些人遭受了那么大的痛苦却说不出口。 吃过饭，沈笑笑眯了一会，梦里好像梦见小时候爸爸带她去看路边的耍猴。她个子小，在后面看不见，急得直哭。他一下子把她举过头顶，让她骑在自己脖子上，那时候多好！ 班小花轻轻关上门，看见那个女孩子脸上流下一滴眼泪，她在梦里还在哭么？ 沈笑笑明明是长相福气的女孩子，团团脸，圆润温和，对谁都不发脾气，别人说什么也好脾气地听着。出身于这样的家庭，却从来不怨天尤人，现在虽然不流行了，老一辈人最喜欢这样的小团圆媳妇。班小花想，这样的女孩子怎么命这么苦呢？ 沈笑笑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洗脸，然后跟班小花说了一句话：“陪我去趟银行。” 班小花什么都没说，穿上鞋陪着沈笑笑出去，看着她排队交费，又看着她去找医生谈话。 班小花突然觉得，沈笑笑做的一切，带着些果断坚毅，一扫之前的畏手畏脚。人说困难使人成长，果不其然。 治了一个星期，最后沈笑笑的爸还是去了，家里的钱花得只剩下几千块，还好没出校门的沈笑笑没因此而背上一身的债。沈笑笑却突然轻松了，虽然还是人财两空，不为别的，为着自己的良心。她觉得她一点也不欠他的，也因为他的死不怨他了。 人向来是捧高踩低，家里的亲戚朋友差不多都被他得罪个了遍，得了信竟然没有人过来帮忙。班家帮着笑笑处理了后事，极为简单，一切都是最便宜的。捡骨灰沈笑笑是自己捡的，不怕也没流泪，最后看着那个方方正正的小盒放在一个小角落，她终于留下一滴泪，下定决心，将来不要因为他再流泪。 住了两三天，沈笑笑坚持要回家，班小花送她回去，沈笑笑打起精神说没事，还给自己煮了一锅西红柿打卤面。 外头有人敲门，她一开门，是她大姑。 大姑红着眼留下一千块，她叫大姑留下来吃饭。大姑很是为难：“你姑父快回来了，知道我来了该生气了。”她乖巧地送大姑出门，悄悄地把那一千块放进大姑的包里。她也难，在家就是一千块也做不得主。 她把面条盛出来，刚要吃面，门口再次有人敲门。 她以为大姑发现了回来送钱，一开门居然发现是王梓！ 他拖着拉杆箱，一见她立刻扔在一边，一把把她扯进怀里，动作粗鲁。 “笑笑，笑笑……”他说不出话。 她心里一下子就有了热乎气儿，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先把门关上，别叫人看见了。” 王梓不知道该怎么疼她才好，她那么美好乖巧，为什么这些事总落在她身上？他曾因为得不到家庭温暖而自暴自弃过，而她总是那么柔顺的样子默默承受着命运的折磨。他狠狠地揉着她头发，恨不得把她吃进肚子里，不叫她再受伤害。 她还是那么温和的声音，像是失去父亲的人是他，安慰的人才是她，“先吃面吧，一会凉了不好吃了。” 笑笑像是小妻子似的给他盛面，面很烫，他忍着舌尖的疼痛吃完，满身大汗，差点烫出眼泪来。 她则始终神色温润。 吃完面，他跳起来，抢着去刷碗，“你做饭，我刷碗，以后也这样。” 王梓没做过家务，水龙头开得很大，水花溅出来，浅绿的T恤化成了点点深绿。 沈笑笑突然从后面抱住他腰，把脸埋进他衣服里。 她从没有这么热情的举动，王梓脸上立刻带了笑意，突然想到她父亲刚去世，立刻硬憋出一片沉重。他刷碗的动作都变得轻柔，他怕吓到她，她像是小鹿那样容易惊吓。 王梓感到自己后背开始濡湿，她呜咽着，带着nongnong的鼻音，“你回来了真好。” 王梓苦笑一声：“一星期我都打不通你电话，只好打给班小花了。”他省略了他为此当掉了两科。 他犹豫了一下，试探地说：“我偷跑回来的，家里不知道，笑笑我可以住在这儿几天么？” 沈笑笑的身子僵了僵，说了声好。 看到她哭，他就放心了，最怕是像刚才那样憋着。王梓擦干手，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似乎这样就能带给她温暖。 他抬起她的面孔，已经哭得鼻子通红，这是世界上最好看的面孔。他俯下身，温柔地帮她擦干眼泪，唇紧紧地抵在她额头上。一点点吻下去，帮她吮去泪水，他细细描绘她掌心的纹路，又紧紧握在自己手里。 外面的天渐渐黑了，沈笑笑习惯性地拉上窗帘，突然又因为自己的行为有点不好意思。 她帮王梓换了一套新的床单毛巾被，“委屈你了，住在他那屋吧，你——怕不怕？” 王梓咬着唇，一副可怜模样，眼里含泪，重重地点了头。 “那你住我房间。”沈笑笑突然脸有些发红。王梓盖她盖过的被单…… 夜里，她去看他睡得怎么样，月光下，他的睡着的面孔像是天使。她低头凝视他。 一只手突然死死拽住她，然后强硬地把她扯进怀里，原来他没睡！她挣扎反抗，他在她耳边低喃：“笑笑，我什么都不做，就想搂着你睡。” 他怀里很温暖，她放弃了挣扎，背对着他，缩进他怀里。 王梓果然信守承诺，就这样环着她，一动不动。 渐渐地她放松了，像是在一片温暖的花海中，她慢慢睡着了。 这是一周来她第一次没有梦见爸爸，她梦见了她去机场送王梓，和以往梦里都不同，这次她居然赶上了飞机，踮起脚尖，主动亲吻她的王梓。梦里她留下一滴幸福的泪。 王梓感觉到怀里的温香软玉睡着了，轻轻出了口气，稍微侧了侧身，黑暗中双耳烧红，微微有些尴尬，还好她睡了，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看着月光下她的睡颜，婴儿般纯净，心中的一丝欲念慢慢化作如水的柔情。他看到了她的那滴泪，轻轻地伸出手帮她擦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