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何当共剪西窗烛相若（一）

    料理完书院和小丘庐的杂事，素素开始削竹篾子，扎纸鸢。这天，学生们刚一下学，就看见素素拿着一个超大的鹰状纸鸢笑盈盈的站在书院的门口，孩子们高兴极了，围着素素又叫又跳。

    素素道：“别抢别抢，这个送给春考考的最好的！”孩子们哼哼唧唧，各个垂头丧气的。有一个孩子说：“这次考得最好的是正羽！”素素把正羽叫到跟前，“这个送给正羽！”正羽很得意的接了过去，其他的孩子都羡慕的看着他。

    素素一笑：“没有考好呢，也没关系，那你们有没有努力呢？”所有的孩子都大声的答：“努力了！”素素道：“好，只要努力了，素素jiejie也有纸鸢给你们。”她往身后一指，在她身后的筐里，放了大大小小十几个不同形状的纸鸢，孩子们尖叫着围上去，一人一个的拿在手中。

    一个孩子说：“素素jiejie，我们去放纸鸢吧！”素素笑着点点头，一手一个，领着一帮孩子，到书院外山坡的草地上去放纸鸢去了。萧璟然站在书房的窗口看得真切，素素的一颦一笑印在心上。

    素素坐在草地上，看着孩子们在前面奔跑，纸鸢在空中追逐，小安跑过来：“素素jiejie，你应当到书院来跟先生学作画，我们先生画的可好了。”素素问：“为什么？”小安看着天上高高飞翔的纸鸢，一脸嫌弃：“你画的真不好看！”素素手搭凉棚往天上看：“我觉得很好看啊！”小安“切”了一声，手指着天上的纸鸢：“你看那只老鹰像只麻雀，还有那只蝴蝶，你不说是蝴蝶我还以为是只蛾子呢！”素素掐他的小脸蛋：“还敢嫌弃啊，下次不带你玩了！”小安笑着跳起身，找伙伴去了，素素扑哧笑了。

    写字还好，作画她确实作的不好。想起从前，每次作画，总是让他费尽思量的猜：“是鸡吗？”她嚷：“是鹤啊！”他指着黑黢黢的一团：“这是画错了？”她气得跺着脚：“是松树！松树！”他摸着她的头，朗声笑：“敢情我们素儿画的是松鹤延年啊！”然后，他会站在她身后，捉着她的手，一笔一笔的教她画。

    每年的鸢鱼飞跃见天章的季节，他都会很精心的为她画一只大大的纸鸢，带着她在草地上放的高高的，然后两人坐在草地上，看或鹰、或蝶在天空追逐。她就靠在他的肩头，不声不响，梦里梦外都是携手一起飞。

    这天吃罢晚饭，素素蹭到书房里，小心翼翼的问：“先生，我可不可以借本书？”璟然正在桌前写字，他抬起头：“好啊！你想看什么，自己拿吧！”素素轻轻走过去，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回房间了。不一会儿又蹭进来：“这本我不喜欢，我可不可以重新拿一本？”璟然点头。又过一会儿，她又来了：“这本我以前读过了，再换一本。”

    几次以后，璟然道：“你这来来回回的，哪里是读书啊？是逛市集呢！”素素低着头，璟然心里叹口气，站起身，从后堂搬出一个小矮桌和地垫，放在地上：“你坐这看吧！”素素小声问：“可以么？”璟然捧着书，也不看她：“这样好，你倒茶也方便。”素素眉开眼笑：“谢谢先生！”

    于是，从这天开始，晚饭后，素素也赖在书房，摆一个小矮桌和地垫在书房看书。素素虽然平时淘气，看书的时候却很安静，有时看到自己喜欢的，也会细细抄下来，看到自己不喜欢的，就“切”的一声扔到一边。

    素素会适时的给他添茶，也会给璟然送上自己做的点心和汤茶，两人的相处融洽自然。萧璟然经常看着矮桌旁的素素陷入恍惚，如果能一直这样，多好！

    而素素仿佛又回到旧时光，她从小就怕黑，怕一个人待着。以前她总是在掌灯以后，偎在他脚下，读书写字。读累了，趴在桌上沉沉睡去，口水沾湿了书本。他会抱着她，放在床上，她隔着屏风，对案前写字的他说：“你也睡吧。”他会宽衣睡下，看他睡下，她才闭上眼睛安然睡去。

    这天，璟然回到小丘庐，看见素素满院子低着头找东西，他问：“找什么？”素素也不抬头：“耳坠子！”璟然一看，素素右耳上空空的，她惯常带的珍珠耳坠子不见了，只剩左耳的。素素嘟嘟囔囔：“昨儿还看见了，掉哪儿了？”璟然没答话，回书房了。

    晚饭时，素素很沮丧，低着头数碗里的米粒，璟然道：“没找到？”素素摇头：“没有！”璟然给她碗里夹了一块rou，道：“再买一副吧！”素素很失望：“买不到了，这个是…”她打住了，没继续说。

    璟然低着头扒饭问：“别…别人送的？”素素没回答，道：“戴了多年了，丢了怪舍不得的！”璟然没说话。

    晚饭后，素素照例赖在书房，丢了耳坠子，她有点低落。这副坠子是及笄之年他送给她的，他说：“从今日起，你就长大了！”他亲自将这坠子挂在她耳垂上。那日，她穿着水蓝的曲裾，在他身边像蝴蝶一样飞来飞去，她拉着他的手：“我好看么？”他点头。她又问：“长大了？”他笑着点头。她看着他，弯着眼睛笑开一树桃花。

    素素趴在矮桌上，手里拿一本《春秋》，心思全不在上面，不一会竟睡着了。璟然放下书，看着灯下的素素，烛光映到她脸上，眉目如画，她轻蹙着眉，长长的睫毛覆投下一片阴影，光洁白皙的脸庞，丹漆不文，白玉不雕。

    他走过去，想叫醒她，略犹豫下，伸手将她抱起，素素醒了，一看在璟然怀里，红了脸，要下来，璟然抱着她回房间，放在床上，素素红着脸：“谢谢先生！”萧璟然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不…不客气！”他转身出去，将门关上，站在门口很久。屋里的素素睁着大眼睛，红着脸，心里泛起涟漪。

    不知不觉，素素在小丘庐也住了一年的光景了。不期而遇的相见，素素都差点忘了自己当初为什么离开家。每晚书房里，静谧而让人心醉的属于两个人的时光，让彼此迷恋。有时只是静静坐着，偶尔对视一眼，就已胜过万语千言。

    这天，素素正在笸箩里晒茉莉花，满院子都是茉莉的清香。轻微的脚步声传到素素的耳朵里，她起身，走到院子门口。打开门，门外五六个人，其中一个目炯双瞳，燕颔虎须的中年男人正要敲门。

    看见素素一鞠躬抱拳：“二小姐，”门外的众人都行礼。素素眼神一暗：“万师父！”她抬头看看，刚过未时，璟然应当还不会回来。她一侧身，将这五六个人让进小丘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