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朝春尽(四)
在客栈用过了早饭,章楠与蓝衣继续赶路,半刻不敢耽搁。 尊源庄里,沈庭彦端坐在桌前,言歆带着丫头将菜一盘盘的放在桌上。沈庭彦道:“章楠和蓝衣还没回来么?” 桑杨略欠身:“他们一定会在明日前回来的。” 言歆道:“穆夫人的病很严重吗?” 沈庭彦捋髯道:“是,很严重,不过,你们师叔到了,应该问题不大。” 他拿起筷子:“吃饭吧!”众人答:“是。”纷纷落座。 木易站起身,给大家斟了酒:“这是今天刚运上来的酒,明日就是师父的大日子,不知道这个酒,明日的寿宴用得用不得,所以,想先请师父和师兄师姐尝尝。” 沈庭彦说:“何必这么破费呢,不就是过个生日吗?” 桑杨笑道:“庄里的男女老少也是有日子没热闹过了,我们也是向师父讨个吉利,明日借您的寿辰热闹热闹呢!” 一听这话,沈庭彦笑了笑:“只是,最爱热闹的蓝衣不知道能不能赶上呢?” 言歆给沈庭彦斟杯酒:“肯定能赶上,那天她跟章楠送佑仪的时候还说呢,师父的寿酒一定得赶上喝。”沈庭彦笑了。 第二天一早,尊源庄庄里庄外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堂屋正厅,屋内正面墙壁中间悬挂南极仙翁。中堂两边是桑杨亲笔手书:“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礼桌上陈着寿桃、寿糕、寿酒,两只高大红烛,烛身上是金色的寿字,桌前地上铺设红毡。 待一切布置完毕,点燃香烛,鸣放鞭炮。沈庭彦穿戴一新,端坐寿堂。桑杨带领全庄男女老少,正衣冠,恭恭敬敬磕头祝寿,献上贺礼。贺礼有寿桃、寿糕,还有写着祝寿字句的寿幛、寿联、寿屏和寿匾。沈庭彦非常高兴。 桑杨和言歆忙里忙外的张罗,桑杨问:“怎么这会儿了还没回来?” 言歆说:“想是昨天下了一天的雨,路上耽搁了吧!”桑杨着人到庄外去候着。 寿宴开始,庄里的人毕恭毕敬的给沈翁敬酒。尊源庄号称天下第一善庄,沈庭彦是一个名满天下的大家。江湖上的人都知道,尊源庄的沈翁为人宽厚,乱世之中,尊源庄对难民从来都是敞开大门,不论你来自哪里,走进尊源庄,定会受到很好的招待。 也是因为如此,确实有一些品行不端的人在这里动了歪脑筋。沈庭彦对这种行径极其厌恶,所以无论是多大的势力,怎样的来头,尊源庄都将之毫不留情,拒之门外,也得罪了一些恶人。 沈庭彦吩咐,将寿糕、寿蛋、寿果分于众人,大家都兴致勃勃大口品尝,民间的说法叫替寿星“嚼灾”。 言歆带着丫环们送上长寿面,桑杨和言歆将自己碗中的面条拨一些到沈庭彦的碗中,一边拨一边说:“给师父添福添寿!”沈庭彦笑着点头,问:“章楠和蓝衣还没回来么?” 言歆答:“应当快了,昨天下了一天的雨,怕是耽搁了些功夫。” 蓝衣和章楠牵手急匆匆的走在泥泞的山路上,昨天下了一整天的雨,他们马不停蹄往庄里赶,夜色渐浓,蓝衣紧紧牵着他的手,他们必须赶在午夜前回到尊源庄。 刚过戌时,尊源庄就沉寂下来,偌大的庄园竟一点声音都没有。庄外徐温和徐知诰带着五百士兵黑压压的将尊源庄围个水泄不通。 吱呀呀,庄门大开。徐温和徐知诰对着开门之人行君臣之礼:“主上!” 木易也就是杨溥,负着手站在门内,院子里横七竖八的躺满了人。 徐知诰上前一步:“主上受惊了!” 杨溥冷眼聛睨:“进去吧!”徐知诰一招手,五百士兵鱼贯而入。徐温和徐知诰站在杨溥的身后,前庭后院,已经让昏死的人铺满了。 徐温冷笑:“我以为这尊源庄有多大能耐呢,也不过一包三魂散。”杨溥面无表情的听着。 徐知诰笑道:“还怕那几车酒不入沈翁的眼呢?” 徐温笑着说:“那可是上好的泗州酥酒,沈庭彦可是品酒的高手,也就是这样的酒,才哄得过他。” 徐知诰对着杨溥深深一礼:“还是主上的主意妙,点滴入手,那三魂散一点一点的累加,才能让咱们一击即中,他们一丝防备才没有,只是辛苦主上委屈了这么久。”杨溥鼻子里哼了一声。 一名军卒上来:“清点完了,共三百五十人。” 徐温对杨溥说:“主上的意思?” 杨溥冷着脸,面无表情的看着倒了满院子的人:“除了正厅的三个,都抹了!”军卒领命。 五百军卒提着刀将尊源庄男女老少三百多人通通抹了脖子,不一会儿,浓重的血腥味就弥漫过来,竟有些呛人。 徐知诰一抱拳:“要动手吗?”杨溥点头。徐知诰手一挥,军卒们点了火把,火把嗖嗖嗖的扔到屋顶窗下,大火一下烧起来。 杨溥问:“人带出来了?” 徐知诰一点头:“带出来了。” 杨溥一转身:“我们走!”说着往庄外走去,尊源庄一片火海。 一路上,蓝衣和章楠走的气喘吁吁,十里开外,他们就看见尊源庄的方向红光一片。 蓝衣喘着气:“他们还真能闹,这会儿了,庄里的灯笼还这么亮。” 章楠牵着蓝衣的手:“快点,兴许咱们还能讨杯寿酒喝呢!”俩人趁着夜色,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庄里跑。 越跑越不对劲,热浪逐渐扑面而来。还有二里的时候,他们就听见庄外有喧闹的人声。影影绰绰看见很多人拿着水桶、大盆在救火。俩人对看一眼,拔腿狂奔,尊源庄火光冲天。 一个中年男子看见他俩,大喊:“哎哟,你们怎么才回来呀,庄里出事了!” 章楠惊得抓着他的手问:“怎么了?” 那人一脸的焦急:“今天你们庄里做寿,有人给下了药,又被歹人放了火,烧起来了,这不,村里的人才看见,赶紧来救,晚了!” 蓝衣惊问:“谁干的?” 那人一指:“我们过来的时候瞧见那里有个人,手里拿着火把,手里还攥着一包药粉呐!不知被谁刺了一剑,死在路边。” 蓝衣和章楠顾不上许多,赶忙加入到灭火的行列中去,一直到天边鱼肚白,火才被扑灭,尊源庄成了残垣断壁,处处焦黑。 坐在焦土之上,蓝衣突然问:“师父呢?师哥呢?言jiejie呢?”章楠也缓过神,好像他们并没有发现沈庭彦、桑杨和言歆等人的尸首。他们询问村人,大家都纷纷摇头。 蓝衣抓着章楠的衣袖问:“谁?谁跟我们有这么大的仇?”她想起村人说的那个人,踉踉跄跄的跑到庄外的路边。 果然,在路边的臭水沟前,躺着一个人,手里拿着已经熄灭的火把,手上还抓着一个药包,看样子是被人刺了一剑。 蓝衣和章楠辨认了半天,这人有些面熟。章楠想起来,是前些日子到庄里来偷东西的一个泼皮,当时被庄里的几个人抓住。那泼皮一时恼怒起来,还用木棒伤了几个人。泼皮被桑杨教训了一顿,赶了出去。那厮骂骂咧咧,说是什么此仇不报誓不为人什么的。 蓝衣在密密麻麻的尸体里找,倾倒的廊柱下,突然,她看见了熟悉的蓝褂子。 她踉踉跄跄的将杂物抛开,将翠翠抱在怀里。她用帕子将翠翠的脸擦干净,翠翠的脸上仿佛还挂着笑。蓝衣仿佛还能听见翠翠清脆的咯咯咯的笑声。蓝衣抱着翠翠的尸体,木然的用双手刨坑,将两只手刨的鲜血淋漓。 她将翠翠轻轻放进坑底,一抔抔的黄土,覆在翠翠的身上,蓝衣终于“啊”的一声,痛哭起来。 尊源庄的惨状如同人间地狱,村里的人无不心戾怮然。天空乌云压境,一阵闪电响雷过后,瓢泼的大雨倾盆而下。 蓝衣跪在废墟当中,双手满是鲜血和黄泥。她看着大雨中,章楠一锹一锹的挖坑,将尸体掩埋,头顶的天空,灰暗的没有一丝生气。只有如注的大雨冷漠无情的砸在地面上,将血迹汇成小河渗入土地。 蓝衣走到章楠身边,一捧捧的将泥土盖在尸体上,村里的人一边抹泪叹息,一边帮着收殓尸首。三百多具的尸体,用了一天一夜才收殓完毕。尊源庄变成了一大片坟地。 看着曾经生机无限的庄园变成焦土废墟,曾经朗朗的笑声被枯藤老树上昏鸦的哀鸣代替,蓝衣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