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覆灭
庞培城的人们沸腾了，他们惊讶着，喊叫着，不停地指向天空。 被飓风席卷一空的云雾已经无法起到任何一种遮蔽的作用，虽然为数寥寥，但因为各种各样的缘故依然停留在街道上的人们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浮游在空中的巨龙与铁与火之神，他们在确认自己没有出现幻觉之后，忘乎所以的冲进了距离最近的那幢宅第，将这个难以想象的神奇景象指给别人看。 愈来愈多的人涌上了街道，仰望天空，只有少数的神官与祭司还不曾忘却神祗的忌讳，惶恐不安地藏在神殿的深处，向自己的主神以及其他的奥林匹斯神祈求宽恕。 ＊＊＊＊＊＊ 巨龙想了一下，伸出前爪，小心翼翼抓起吊在身上伤心不已的小龙，张开嘴巴，一口将她吞了下去。 “洛基！” 惊异莫名的叫声令巨龙微微一皱眉，他优雅地转动颀长的颈部，比红宝石更加璀璨，比火焰更加明亮的赤色眼睛直视着突然出现的少年神祗，这种毫无情感好恶的，纯粹是一种评估猎物的眼神令墨丘利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身体僵硬，足髁边的小小白色翅膀忘记了拍打，差点令他从半空中摔落下去。 也正是这一瞬间的不平衡召回了他的神志，他谨慎地落在了伏尔甘的前方，墨丘利几乎确定这个巨龙已经因为不可知原因的疯狂了——这种疯狂促使他吞吃了自己一直爱着的meimei，就像尊敬的，至高无上的父神宙斯因为一个荒唐的预言吞吃了墨丘利的jiejie雅典娜那样——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这种疯狂祸及已经受伤的伏尔甘。 年轻的神祗心慌意乱，甚至无法一如往常地以美丽的微笑来掩盖自己真正的情绪，呈现在秀丽面容上的心思是那样清楚明白，令得忿怒的巨龙也不禁有了一丝笑意。 “我莽撞的酒友，你在惊恐些什么？” 巨龙沉稳清亮的声音回荡在天地之间，：“我要好好惩治那行事卑鄙的恶徒，但在此之前，却要将最爱的珍宝好好安置；而这个世间，决不会有任何一个地方能比我的身体更安全……” “无耻，彻头彻尾的无耻！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来，是谁给予了你那罪恶的美丽外表，还有可以与神祗并肩的力量；但我知道，你绝对没有资格指责别人卑鄙，因为你自己已是罪孽深重——自从你……自从你诱惑了奥林匹斯最美的女神，我的妻子，维纳斯！” 伏尔甘发出痛苦的叫喊，其中间杂着粗重的喘息，他勉强站直身体，怒火从他的眼睛中喷出。知道自己误解了洛基的墨丘利向他歉意地一笑，急急退后一步，抓住了那双粗燥的大手，止住了兄长的行动。 “请听我说，我的兄长，我的朋友，请听我说。” 我从天上下来，为的是澄清朋友与兄长的误会， 平息你们的愤怒， 但愿你们能听从我的劝言。 这应当是是厄里斯的恶作剧，（厄里斯——纷争女神） 她蒙住了你们的眼睛， 轻轻一推，便将你们送进了黑夜女儿的怀抱； （厄里倪厄斯是司复仇的三女神——阿勒克图、墨纪拉和底西福涅——的总称，她们是黑夜的女儿） 算了吧，停止争斗，不要手握剑把， 即便你依然怒火熊熊， 但听我一言吧。 莫要再在凡人面前争斗，至少在明瞭对方的指责之前。” 轻轻叹息一声，手持竖琴的众神信使才以他比琴声更为明亮悦耳的声音继续说道：“离此不远，王者宙斯，克罗诺斯之子，曾经赐予我一座岛屿，草木丰美，盛产葡萄，周遭日夜都有着巨浪与狂风，无需担心有谁阻扰窥伺，去那里吧……我在此向那奥林匹斯的主宰发誓，假如你们中间真有一位应当承担对方所指责的罪名，我——众神最忠实的信使，必定代为执行朱斯提提亚的职责。（朱斯提提亚——指正义与裁断的女神）” 说罢，年轻的神祗微微一笑：“不过，我相信，这必然是拉科西斯一次小小的疏忽（拉科西斯——命运三女神之一，主要控制命运的起伏），所有的误解必将如同阳光下的雪那样消融，到那时，还请我的兄长，我的朋友，举起杯盏，好让我从调缸中舀出甘美的奈克托尔（神的饮料），逐一斟满。” ＊＊＊＊＊＊ “不要看。” “我明白。” 呐，不要试图挑战神祗的权威哦，他们比世间的任何一样东西都要敏锐与残酷呢。 垂下手指，拉金喃喃般地吟唱着，指尖伸出深黑的藤蔓触摸着凝固的熔岩，腐蚀着坚硬的表层，试着慢慢将被固定在上面的人鱼“取下来”，不可避免地，大片的血rou被强行撕裂开来，汨罗低着头，捧着迪迪丝的头，人鱼金黄色的头发散落在他的手臂上，碧绿的眼睛看着他——满是绝望与悲哀。 “快走……时间，要没有了……” 人鱼以微弱的声音催促着，汨罗唇角渗流出的鲜血一滴滴地打在她惨白的面孔上，从不曾有过的，澎湃的神力在他的身体里涌动——但那并不是他的主神克罗洛斯之子，众神之王的力量，陌生的，炙热的力量应当是属于那位声名遐迩的能工巧匠、双臂粗壮的铁与火之神伏尔甘的，虽然不是自愿，但汨罗依然受到了惩罚。 拉金亦是如此，甚至更为痛苦，因为他现在还在使用着他的主神——冥界的主宰者普鲁托的力量，漆黑的纹路在他的颈部显现，犹如勒紧的枷锁。不过他的唇角，却带着愉快的笑容。 不用看，不用听，不用任何手段，他也知道神祗的王者，玩闪电的克罗诺斯之子与万神殿中的女主人-善妒的朱诺所生的第二个儿子，那位可悲的铁与火之神伏尔甘没能在巨龙的爪下得到什么便宜，祭坛上应当永生不息的火焰化作了乌黑的灰烬，翻滚的岩浆凝结成冰冷的岩石，祭司与神官全部死去，神殿崩碎，阴冷的阳光从龟裂的岩缝中射入——意料之外的痛苦令这位性情暴烈的神祗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虽然只有很短的时间，但那一部分失控的，沸腾的力量已经犹如标枪一样，投向了命运三女神所指定的牺牲。 随着巨龙的离去，地下的熔岩与火焰不再受到压制，它们欣喜若狂地呼应着铁与火之神的召唤，一次次地冲击着薄弱的岩层。拉金站在这里，感觉着它的起伏，就像将去赶赴约会的少年的心脏那样，越来越快，越来越强，或许就在下一刻，维苏威，这座沉默了几百年的岩石巨人，就会如同向爱人挖出心脏来表白爱情的愚人那样，将自己体内深深藏着的鲜红岩浆当作不可遏制的激情，奉献给那美丽而富饶的庞培城吧。 冥神的术士再一次深深地吸了一口已经有些滚热的空气，随着可怕的撕裂声，娇小的人鱼最后黏结着的部分被他坚决地从岩石上撕剥下来，他最爱的弟子急忙紧紧地抱住了她，好像她是百年饥荒中残留的最后一口食物那样。 没有过多的话语，也没有向庞培城投向最后的，代表着留恋的一瞥，他们如同长着羽翼的话语那样，毫无痕迹地，迅速地，消失在逐渐被高温的金红色侵蚀殆尽的青灰殿堂里。 ＊＊＊＊＊＊ ……驻守在那不勒斯湾的海军统帅在农神节的最后一天接到了一封书写潦草的求援信，它是由信鸽送来的，上面沾满了灰尘。 “尊贵的帝国海军统帅，庞培的臣民向您呼救，今天中午时分，维苏威火山喷发了！这次喷发比我们过去十年来遇到的任何一次都要猛烈，火山灰夹杂着碎石下雨一般落下来，摧毁了我们的家园。我们逃到海边，不是将被海水淹死就是被火山灰活埋。请求尊贵的海军统帅伸出援手，让我们摆脱死神的索命——等候援助庞培臣民”。 在我的叔叔，仁慈的统帅普林尼的命令下，所有的船立刻拔锚起航，向庞培城进发，士兵们站在船舷两侧，神色凝重地朝着火山的方向；甲板下，士兵鞭策着奴隶全速划水，各种肤色的奴隶喘着粗气，眼睛里迸射出灼热的火光。 风力很强，所有人都很高兴，他们讨论着可以救出多少人，甚至考虑到之后的淡水与粮食供应等等问题。 可是当我们终于可以看见整个庞培城时，却只能感到深深地绝望。 整座山在喷火，山顶都烧了起来。熔岩大浪般向山下奔流，超高温的火山灰和熔岩有如guntang的雪崩翻滚咆哮，像是被激怒的野牛群那样朝着庞培城内及海边的民众扑来。而救援的船只根本无法靠近海岸，温度比滚水高5倍的气体和火山灰能将沿途的一切烧成灰烬，炙热的高温使人当场毙命，海边的人们化成了焦炭。船库里的人则死于热风，当guntang的碎屑涌浪落在他们身上，所有皮肤与肌rou随即蒸发，牙齿和骨骼立即迸裂。 维苏威最为猛烈的一次喷发吞噬了一万六千多条生命，也埋葬了这座以庞培元帅名字命名的繁华城市。 庞培的历史就此结束。 ——————摘自《古罗马学者小普林尼手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