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一章 剑纷繁(二)
对掌之间,已看清楚偷袭之人,只见他狮鼻阔口,长相凶恶,满脸胡渣,胸前涌出一大撮毛来,是个番僧。 鱼幸劲道更盛,喝道:“撒手吧!”那番僧“嘿”地一声,得得得退了五步,脸上青红不定,双掌合十,念道:“唵嘛呢叭咪吽!” 原来鱼幸与他对掌之间,已察觉他与自己相差甚远,但自己与他无冤无仇,不忍伤他,否则此刻他已趴在地上了,哪里还能念什么唵什么咪什么的? 鱼幸对了这一掌,心中颇为诧异:“我听师父说,铁砂掌是铁掌帮的外身功夫,狠辣之中带有几分阴毒,这番僧怎地也会使?” 那恶汉给鱼幸一扔,身子不由自主往外跌,身在半空之中,欲要拿椿顿住,却是不能,正大惊之间,身子一实,给人拦腰抓住,张目看时,失声道:“南松子道长!” 鱼幸听得声音,反身一看,一个胖大道长举手投足间已把那恶汉子抓住。 只见那道长目如剑,眉似星,背上插着一柄拂尘,头发花白,年仿知天命,可脸上红彤彤的,难免大折眼观,显然是长期沾染酒色所致。 南松子道长将那恶汉置在地上,足下一动,已绕开那番僧,来到隔鱼幸三步处顿住脚步。 这一下难免卖弄功夫,可轻功之俊,也是令人折服。 他顿住脚步,心中暗暗吃惊,“嘿嘿”笑了一声,道:“小公子好掌力哪,不知小公子师承何处?” 鱼幸见他满脸酒气之色,忒也不舒服,心道:“我何必与他多饶口舌?” 想到这里,抱拳说道:“我等乡野匹夫,说了道长也不识得,不提也罢,小子的三脚猫功夫,稀疏得很,不足为谑,道长夸赞了。” 不再睬他,对着那恶汉朗声道:“阁下冒昧出手,那就罢了。只是这小姑娘年纪幼小,何必下如此重手?” 那恶汉睨他一眼,眼中蕴着蔑视之色,理直气壮地道:“小爷行事,你管的着么?” 鱼幸道:“有道是大街上见螃蟹,是横着行或是竖着行都与人毫不相干,只是阁下莽撞出手,这小女孩与你无冤无仇,你何故害人性命?” 那恶汉听他口中骂自己为“螃蟹”,破口大骂:“你他奶奶的才是螃蟹!小爷想杀人,也要劳你过问?恶天杀的,老子劝你少管闲事!否则吃不了兜着走!” 鱼幸听他口出秽辞,心下不愤,朗声道:“阁下切莫说话太过难听!” 恶汉正待回口相驳,那道长南松子先道:“小公子有所不知,一日之前,我家公子便曾下过誓言,谁与这老……老先生施舍,无论老幼妇孺,一律杀了……” 他见鱼幸掌力雄浑,是以言语之上颇多恭谦,并未僭越。众人听他说话,想他家公子定是来头不小,慑于yin威,顿时又散了许多。 鱼幸仰天哈哈笑道:“你家公子?你家公子的话比皇帝的圣旨还有气势么?你家公子是九五至尊?还是玉皇大帝?这蠡州是你家公子的么?”他一口气问了五句,脸色却更为严厉,语气咄咄逼人。 那恶汉憋不住话,插口便道:“莫说这蠡州城是我家公子的,只怕日后……”南松子咳嗽一声,瞅了他一眼。 恶汉见他眼神,闭口不敢再言。南松子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劝小公子还是少管闲事的好,免得徒惹麻烦。” 鱼幸身负要事,本不该横插这些毫不相干之事,多惹是非,可眼角一动,那小女孩静静地躺在不远处的地上,尸体早已冻得冰凉僵硬。 一时之间,心潮起伏,南川寻平日里耳提面命的话语如同针一个一个刻在心上:“幸儿哪,咱们学武之人,除了强身健体,自卫安平之外,心里还须得揣着天下苍生祸福。如若习武不能为国为民,那么这一身本事算是花哨龙套了,较之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也差得远了……” 念及此处,侠义陡生,说道:“这蠡州城即便是你家公子的,那又如何?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欠债还钱,杀人偿命,那是天经地义之事。阁下一掌打死了这小女孩,在下不才,斗胆向你索上一拳,你若侥幸不死,也是上天佑你。”语音方落,就要抬掌。 南松子道长长于江湖经验,料想这少年来历不凡,不可小觑,开口说道:“我劝小公子还是离开为妙,飞蛾扑火,莫要惹火烧身。” 鱼幸充耳不闻,待他发话之际,霍地抢步越过两人,一拳朝那恶汉打去。拳惊四面,显是用尽了全力。 南松子未曾料到他说出手便出手,见他身形一动,暗呼不好,喝道:“留下吧!” 长身一跃,鱼幸身形快,他却更疾,已凌空飞起,如一道闪电扑向鱼幸身后,道袍之中倏尔大拳一伸,抓打鱼幸的后心要害之xue。 鱼幸尚未打到那恶汉子身上,忽闻身后南松子道长浑身骨骼噼里啪啦一阵响动,心念一转,已来了计较,当下身形一措,步法慢了些许。南松子生平自负轻身功夫极为高明,这时见鱼幸慢了,心中大喜,一拳直发鱼幸后心窝。 鱼幸闻声辨位,甫及南松子拳头送到,五指陡然挓挲,掌心送到了南松子拳头之上。南松子大喜过望:“这小子自己作死么?” 心念未落,只听得“波”的一声,拳掌相交,南松子收势不及,退后一步,随即后足一蹬,方才站稳。 鱼幸只感一股大力猛然侵袭在整条手臂之上,他投机借力一跃,长掌一送,直扑那恶汉的胸口。 那恶汉见鱼幸奔走不及南松子迅捷,正要叫好,哪知兔起鹘落之间,始料未及之下,一掌已迎面而来。这一下是万万闪躲不过,恍惚之中,自己胸口似乎压上了千斤巨石,在众人南松子与那番僧的惊呼之中,身子凝立不动,慢慢蜷成一团,若一堆烂泥,轰然痉挛倒地,已是不能活了。 南松子心下骇然,这少年投机取巧,借自己之力去打他人,可说是聪慧达人。 心底里只觉得这少年掌力用得恰到好处,寻常习武之人,拍对手一掌,必定将身子拍得飞将出去,可鱼幸这一掌去势汹汹,那恶汉的双脚却没有移动一丁点,悄无声息中已经毙命,大出意料之外,心想此地不宜久留,否则脸上无光,当下抱拳道:“小公子掌上功夫恁地厉害,老道自愧不如,敢问公子名号,他日有缘,老道再来讨教过。”
鱼幸心道:“这老道士想问住我姓名,以后好来与我纠纷为难。师父常说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万万是不能纠惹是非的,我且编个假名给他,让他日后找不到我,也就是了。” 还没开口,那抚琴老者就扬声道:“公子便是公子,哪里还分什么小公子,老公子的?老道士记住啦,他叫倪竹踪!” 南松子冷冷地道:“原来是倪公子。”回头对那抚琴老者狠狠地道:“老……先生别忘了酉时之约……” 那抚琴老者面色一惊,却打断他的话道:“不是倪公子,是倪竹踪,可别忘啦!”鱼幸心念一动,暗道:“倪竹踪,倪竹踪,我何时成了这老道士的祖宗了?” 南松子没想到那老者与他玩弄文字,一时没缓过来,将“倪竹踪”三字信以为真,记在心底,一抱拳道:“好,倪公子,就此别过!” 向那番僧一招手,那番僧嘴里犹自叽里呱啦叨个不停,多半不是好话。 二人不再理睬他,那番僧不情愿地抱起那恶汉的尸身,转身跟在南松子的身后,扬长而去。 鱼幸见那小女孩屈死,心生凄凉,不由自主地走将上去,将她抱了起来,轻轻在她安详的脸上抚摸一下。过了半晌,方将她尸体放在地下,一时彷徨无计,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背后人声聒噪,人群中窜出一个中年妇人,紧紧拽住鱼幸小腿,放声嚎啕大哭,一边呼天抢地:“小燕儿啊,你死的好惨哪!小恶贼!你害了我家燕儿的命,生时疾病缠身,吃的下,拉不出!舌头生疔,全身灌脓……呜呜,死后入十八层地狱,下油锅,阎王老二剥你的皮,抽你的筋……啊呜!” 一时涕泗横流,像断线的雨哗哗滑落。 鱼幸给她抱住小腿,动弹不得,从她的话中,已知道她是这小女孩的mama。 这妇人说话恶毒,想是在家中河东狮吼惯了,此时误认鱼幸打死了她心头之rou,污秽之辞顿溢口舌。 鱼幸心想:“她罹逢丧女,心中之苦,定是重逾千斤,随她骂上几句,又打什么紧?”当下一动不动,也不还口。 那妇人见他不动声色,骂得更厉害:“小恶贼,你娘胎未出,老爹得了大病死了!三岁丧母,死后也没人收尸!你生儿子没屁眼,娶个丑恶女当媳妇,啊呜……” 蓦地里一人高声骂道:“疯婆子,在这里疯言疯语的,嚎些什么?” 鱼幸正要回头看时,忽觉得膝盖右下“阳陵泉”一麻,随即身后飞出一脚,将那妇人踢得滚了出去,妇人犹自不停,放声大号。 鱼幸大吃一惊,突地又是“京门”上一麻,腰间登时酸麻,给人提了疾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