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章 大都行(一)
头疼止住之后,脑子便变得十分清楚,一直处于空朗明白之状态。他虽在梦中,仍能听闻窗外人来人往的声音。 睡到中夜,忽听得房外“喀嚓”一声清响,鱼幸一下便醒转了过来,他睁开两只眼睛,一动未动地躺在床上,突地窗外又是“嚓”的一声。 鱼幸心里一动:“时值夤夜,怎么还会有人?莫不是店中小二,店伴来回走动?”回想这两声极为轻细,不是寻常人店中伙计的脚步声,愈提高了警惕,仍旧躺着不动,双眼紧紧盯着窗子。 忽然之间,窗上多了一个黑影,那影子一闪即逝,随即听得“砰砰砰”三声,却是那黑影伸手在窗棱上连磕了轻轻的三下。 鱼幸心下一抖,首先一个念头涌入心中:“这人认得我?”寻思间,又是“咔嚓”的数声,伴随着细碎步子的声音,不消片刻,声音已然远去。 鱼幸心道:“听这人脚步细碎,是个女子?莫非……莫非是陆姑娘?”想到这里,一下翻起身来,穿好鞋袜,轻轻推开窗户,便要追去。忽然想起什么,回过头来,将立在床沿的“泣剑”插在背上,这才推窗跳出去。 在床上之时,他循声辨位,知道那脚步声乃是往东北角而去。他猛提一口气,就往那脚步声的方向赶去。只消七八个起落,已出了镇子,夜空中星光隐耀间,只见一个影子正往前奔走,步子不疾不徐,看来就是引鱼幸出来之人。 鱼幸看她背影婀娜,穿一袭白衣,在夜间颇为显眼,正是一个女子,身形偏瘦,与陆秋烟极为相仿。鱼幸正要出口叫唤“陆姑娘”三字,猛然顿口,心里想道:“她半夜引我出来,定是有什么事。我可不能冒失,随便叫唤。且跟着她,看她意欲何为?” 当下努力将步子放轻,始终与她隔着一段距离。那女子自顾着奔走,虽是她引鱼幸出来的,却也不回头看上一眼。 再奔一阵子,那女子倏然加快步伐,向前疾奔。鱼幸不愿落后,小腹一收,也加快了步子。冷不防“嗖”地一声,一件细小物事迎面而来,径取他左目,声势凌厉,快捷无比。鱼幸不敢硬接,奔走中身子往右一错,闪开了去,张目望去时,前面黑乎乎的一片,那女子身影已然不见。 鱼幸大吃一惊,步伐一缓,再度定睛看去,仍是不见前方有人。这一下只令他半身一凉,他生平并不信什么鬼神之说,可当次一幕,不由得浮想:“莫非真的遇上鬼了?可方才迎面而来的那东西明明是那女子掷来的。” 忙伸手在后脑勺上一拍,只觉神智清晰,不是幻觉,怔了一怔,又是提气疾追。 奔出十来寻,前方黑影一闪,那女子身影又映入眼帘。鱼幸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事已至此,又不能半途而废,只得目不转睛盯着那女子,也确信那女子并不是陆秋烟。那女子快,他便放快脚步,那女子慢,他便放慢脚步,始终与她相隔十来丈距离。 可是过不了多久,那女子便要引他分身,倏倏地一下,身影不见,过了片刻,又出现在鱼幸前方,鱼幸浑不知她打什么主意,可少年性子,给她三番五次地戏谑,难免心中不悦,只得紧追。 如此奔出了大半个时辰,那女子身形销匿三次,出现三次,鱼幸已追的心里不安。藉着零零洒洒的几缕清幽月光,鱼幸见那女子不远处的前方有一座小坡,心里一动。低头拾起一块石子,握在手中。那女子后背微微一欠,想要故技重施,鱼幸掌心摊开,右手一扬,认了准心,将手中的小石块朝那女子后心掷去。 遽然那女子身子一动,随即听得“啪”的一声,似乎两物相撞,紧跟着鱼幸掷出的小石块往鱼幸飞来,逆风破空“嗤嗤”而响。黑夜之中,未及看清楚那女子使了什么手法,将鱼幸的石子撞开,反向朝他而来。 鱼幸一惊,这次却不避开,反而将手掌伸出,去接石子。哪知刚要碰及石块,那石子忽然“啪”地一下掉落在地上,鱼幸的手掌霎时抓了个空。 就这片刻功夫,那女子已奔上山坳。鱼幸心里一空,身子凉了一截,足下猛地较劲,陡如离弦之箭,落下之时,已在山坳之中,可却又不见了那女子踪影。 冷月无声,树影婆娑,天地间一片死寂,除了清风徐来,竟没了别的声音。鱼幸蓦如醍醐灌顶:“我和这女子素不相识,她引我过来干么?”冷静了一会,便想返回客栈。 哪知他才引脚退了一步,左肩便给人悄无声息地拍了一下。鱼幸猛然回头,月光之下,只影也无,忽听身后一个声音响起:“都到了这里啦……男子汉大丈夫岂……岂能萌生退意……半途而罢?”这声音空洞轻灵,是个女子的声音,只是她话说得断断续续的,颇有上气不接下气之感。一句话说完,已换了八个方位。 鱼幸左顾右盼,徒闻声音,又哪里见到人?心道:“她适才拍的要是我脑袋百会xue,那我就必死无疑了!这人对我显然并无恶意。”但于自己一身功夫无从施展,仍不由得一怵。他随就镇定,朗声问道:“你是谁?藏头缩尾的干什么?”那女子阴森森地答道:“我是鬼!”鱼幸壮着胆子道:“清风明月,朗朗乾坤,哪里来的什么鬼?再说了,那会有鬼说自己是鬼的?你若不说你是谁,我就要走啦。”说着抬步便往后退。
那女子的声音“哼”了一声,道:“果然和他一模一样!哼。”鱼幸这次听得清晰,突觉这声音略为耳熟,却又想不起来。他满脸狐疑,问道:“什么一模一样?”那女子沉吟不答。 鱼幸既看不见她面容样子,便说道:“你若不现身,我这就走了。”那女子声音从半空响起:“你不想知道我说的你和谁一模一样了么?”鱼幸道:“你不肯说,我也无可奈何。”那女子道:“果然是……”她话还没说完,鱼幸忽然叫道:“原来你在这里!”和身往前扑去。可直待他双足着地,也不过见一个黑影。原来他听音辨位,冀以一扑而中,却哪里扑到半个人? 那女子又道:“好小子,我问你一件事,你须实话告诉我!”语音之中,自有一股威严。鱼幸心想这人藏头缩尾的,多半不是好人,说道:“那要看是什么事了。”那女子道:“我问你,日间和你一起的那个陆姑娘呢?”鱼幸万没料到她问的是陆秋烟的下落,反问道:“你问她干什么?”那女子道:“你只需如实回答我便是了,问这么多干么?” 鱼幸道:“你既然问陆姑娘的下落,这么说,你是沧月岛上的人了?”那女子略微讶异,顿了一顿,才道:“什么沧月岛,我不认得。”鱼幸微笑道:“陆姑娘么?我不知道她去哪儿了。”那女子道:“你不知道?前几……今天你二人不还在一块么?”话音之中,略显焦急。鱼幸道:“我与陆姑娘也是萍水相逢,她要去哪里,我怎地管的着?她又不是……”他本想开个玩笑,却觉轻浮不妥,慌忙住口。 那女的问道:“这么说,陆姑娘的行踪,你是不肯说与我听了?”鱼幸正色道:“我不知道,如何说给你听?我信口胡诌,你当也信么?” 那女子“哼”了一声,道:“好油腔滑调的臭小子!”鱼幸只觉好笑至极,并不睬她,转头便走。忽然身后风声大紧,鱼幸慌忙双掌后叉,护住身后要害,但终究是迟了一步,只觉得后心一麻,全身登时酸软,没有了丝毫的力气,头重脚轻,已给人倒立着提了起来。 鱼幸看不清她面容,只得叫道:“喂,喂,你干么?”那女子道:“臭小子,你现在命悬我手,我只需轻轻在你背心这么一拍,便可送了你的小命,你说是不说?” 鱼幸神态自若,说道:“嘿嘿,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受他人胁迫。你便算是取了我性命,我也不会吐露有关陆姑娘的半点消息。”他说完这话,心里怦怦直跳,生怕那女子一悱然之下,果真一拍结果了他性命,那就糟糕之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