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看见
“你还好吗？”古萧蹲在沙发旁边，他拧干了一条浸过水的毛巾，敷在我的额头上。 被疯女人撞上之后，我迷迷糊糊的半晕了过去。古萧扶着我，循着我报上的地址将我送了回来。一进家门，便发现我发了高烧。 “你一个人住？”他打量了我的房子，三室一厅，挺宽大，但除了我的房间里有衣物的存在，另两个房间就是杂物房。其中一个还是主卧室，带有卫浴的主卧里，一张双人床孤独寂寞的静静卧在中央。 古萧又去厨房转了一圈，发现里面任何开火的迹象都没有。反倒是垃圾桶里有一堆开过包的方便面袋，五颜六色，花哨得刺眼。洗碗糟里，更是惨不忍睹。 “你比男人还要男人。”他做了这么一个总结。 被古萧看到这屋里的凌乱，我本还有点不好意思的惭愧。但听到他那一句总结，我忽然间就放开了。 用眼光凝视他：你是男人，那你家里也和我差不多。半斤八两，OK，我是比你的可能要乱上一些……这有什么关系，反正没人会说我，也没人有资格说我。 一个被父母亲抛弃了的人，住在什么样的屋子里有什么关系。 我的目光垂了下来。有些发热，不知道是身体热还是脸发热，热得我眼中迷蒙，干脆闭上了眼睛。 “你的父母呢？”他还在那边恬不知耻的发问。 问什么，看不就知道了？我硬绑绑的回答，有些赌气的成分：“离婚了。都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了。” 心里面很赌气，但话说出来却很干涩。 “连孩子也不要了？”他诧异的说，望着我的视线仿如一柄重锤敲在我的心口上。 我一恼，将额头上的毛巾朝他用力扔了过去：“是啊是啊，不要了，就不要了。生下我就是一个错误，都在纠正原来的错误去了！” 所以他们离婚了，所以他们丢下我，把房子留给我，只每月给我寄来一笔生活费，完全不顾这样的行为会让我有什么后果，产生什么变化。上一世，我就是这样一直颓废着，自暴自弃，直到误入岐途，直到26岁的年华便惨死街头。 我声嘶力竭的吼着，可是话说出来，却变成呜呜咽咽的哭泣。兴许是身上的高烧令我特别的疲惫，没哭一会儿，我就躺在沙发上沉沉的睡去。 迷迷糊糊中，好像那条被我扔出去的毛巾，又回到了我的额头上。 “隐世界也俗称为冥界，但与故事里的冥界不同，隐世界里没有什么冥王，鬼差之类的。隐世界就是一个空间，一个储存灵魂的黑暗空间。” “在隐世界里生活的人，其实也就是已经往生了的灵魂。隐世界是他们暂时停留的地方，头七过后，也许他们会去转生，也许会踏上新的旅途。而在隐世界里迟迟不愿离去的人，多数是有着强烈的未了心愿。有的是恶念，有的是善念，有的仅仅是不甘心的执念，凡此种种，交织起来，就会形成一些平常人所说的‘闹鬼’的地方。” “你既然能‘看’到隐世界里的人，应该也能‘听’到隐世界里声音吧。” 睡了一觉后醒来，时间是清晨的7点钟整。这时刻，我应该是赶紧起来，洗脸漱口，然后背上书包准备出门上学的。可我刚一动动身子，便感觉周身虚软无力。 我还躺在客厅的沙发上，身上多了一条盖的毯子。 另一边，另一张单人椅沙发上，坐着一个动也不动的人影。他仿佛一夜没睡的等在旁边，见我眼皮一动，立刻以清朗清楚的口音说出了这番话来。 他一夜都在这里没走？他竟然一点也不困？他守在这里就为了等我醒来说这番话？ 我眉角抽动，昨晚的记忆在我醒来前就已经回到了我的脑海里。因此不用转头去看，我也知道头顶上有一道目光炯炯的视线。 我轻轻的开口：“你……不上学吗？”话说出来，喉咙里顿时着火般的干裂难受。 脸颊边及时的递过来一杯冒着温气的水，杯子是我常用的卡通图案单耳杯。 一只有力的手伸到我的颈下，将我从沙发上撑扶起来，卡通杯递到了我的唇边，顾不得思虑太多，我急急的吮吸起来。 “慢点！” “噗！咳……咳咳！” 呛入气管里的水让我咳嗽不止，但对水的饥渴程度却丝毫不减。咳嗽刚一缓，我便又喝了起来。 一杯见底，终于让我的灵魂从干涸的河床上回神，回到春意融融的漫天田野。 思路清晰，色彩褪却，漫天的遍野山花变成了漫天遍野的垃圾，堆在我的房间角落各处。 看到熟悉的垃圾堆形状，昨晚上不知消失到哪去的羞愧又冒出了苗头。 所幸让我羞愧的罪魁祸首似乎没什么感觉，他一张脸平静的出现在我的面前，淡淡的对着我道：“我请假了。” 嗯？ 我才回过神来，原来他是在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你发高烧，虽然退了，但还有些热，这种样子去不了学校。”他一本正经的回答我，好似怕我会提出要求一定要上学似的。 唉。如果不是知道没有学历工作难找，鬼才会那么努力的去啃书呢。更何况，我底子差，重活了一遍，上辈子也没积到什么知识，完全占不到优势，还多出了心态变老，记忆变差的劣势来。学习，对于这一辈子的我来说，比上辈子时还要学得辛苦。 重生后的这一个月，我都已经啃书啃得出现幻觉了……也许不是幻觉？好吧，反正就趁这生病的良机，好好的休息吧。 可我打算休息，那人却不让我休息了。他继续说道：“我刚才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我斜了他一眼。 “嗯……”班里的“万年考场”和“千年阴沉女”同时请假，不知那群女生会说什么。反正不管说什么，明天去学校一概不予承认。另外，古萧你请自动出去，让我睡一觉吧…… “既然听到了，我就继续说了。” 古萧无视我昏昏欲睡的模样，不知从哪儿翻出来了一张报纸，递给我。 报纸上，“连环杀手再次犯案，都城人心惶惶”几个大字赫然其上，受害者的照片连接着竖排成一条，与标题相互呼应，散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信息。 无需仔细的阅读，只一眼我便从那一长排的照片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轮廓容貌。胸中一阵发闷，几声干呕从我喉咙里滚落出来。 我竟从来都不知道古萧的性格原来是这么惹人讨厌的，他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明知道我还在发着烧，现在就开始来逼我……若是我不说出来，恐怕他是不肯离开这里半步了。 我抬头，从眯起来的眼缝中看过去，尽量的将自己的气场凝结成利刃一般的视线……这种模样，在外人看来便是“阴沉无比”的最佳写照，别人看了，都会不由自主的退后两步。 古萧捡起我干呕时顺手丢掉的报纸，仿佛不曾发觉有刀刃敲打在他的身上一样，若无其事，慢条斯理的说：“这上面的最后一个受害者，名叫吴敏，27岁。职业是一名超市的售货员。她平时上下班时间为早晚班，晚上离开超市时通常超过10点半。受害的这一天，她离开超市时间为10点40分。从工作地点到回家的路程需要有20分钟左右……”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了。吴敏生前的工作片段我都看得清清楚楚，可是—— 古萧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他转过脸，靠近沙发，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目光对上了我的视线。 我蓦然一惊，他的睫毛好长，细细密密的围在眼睑的周围，将那双狭长的眼睛衬得惊艳勾魂。眼睛里，黑色的眼珠不似一般人那样带点浅浅棕色或是粟色，而是一种纯粹的黑色，黑得完全没有杂质，干净纯洁。 黑色的眼珠倒映着我惊愕的傻样，我仿佛透过一潭远久的古井看到了自己……古井忽然说：“横死往生的隐世人无法与现世人沟通，她们的执念得不到释放，由此而变成怨执念。但在这世界上，有一种人天生具有连通两界的能力，即可以在活着的现世中，看到隐世中的人。这种能力无法可考，可我知道，若是隐世界的人遇到了可以看到自己的现世中人，她们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把自己的执念残像灌入对方的意境中……你忽然发烧，是第一次与隐世界人接触，身体没有适应而引起的。那么，她应该已经把想说的话，都告诉你了吧。” 我忽然深深的发现，并且肯定以及确定，古萧这个人的性格，实在让我讨厌到底。 我闭上了眼睛，双唇哆嗦着。“水，再给我一杯水……” 回忆那个女人传输给我的惨死画面，实在是一件痛苦难当的事情。她临死前的那种无助与悲伤，绝望，与我的上一世，如出一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