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底牌正面（2）
开始时，奇朵只是说了些很平常的注意事项：“不要恃宠而骄，就是有要求的话，也要慢慢提，别太急了，还有，你说谶（读作：衬）言时，最好提醒别人一下儿，别让他们僭越了。” 又顺便解释了一下，“谶言就是上神的意旨，借助巫女之口传达给人间的话，通常是预言和解释，当然有时也有告诫。” 休屠笑笑地听着，一副什么都明白的聪明样子，奇朵就继续说，“你现在还小，活泼些，大家会认为你身体健康，等到你长大了，举止就要端庄些，要不然会引起大家不必要的惊慌。” 休屠想了想，阿妈和大姐平时的确是举止沉稳的，话不高声儿，行不急速。这个，对生性比较活泼的休屠似乎是有些困难，不过再想想，那些一不小心穿到其他朝代，去做什么大家闺秀和后、宫佳丽的前辈们，休屠的心，也很平和。 就算不和她们比，在现代的职场里，最起码的礼仪规范也是不能马虎的啊！想当初党秀秀只不过是个公司小白领，外加个夜店服务员，就已经有N多的条例规定要遵守，这点规矩，忽略，完全可以忽略！ 咦？不对，等等，“阿妈啊，为什么如果我们巫女不端庄，族人就会恐慌呢？”光顾着做心理疏导了，休屠差点儿连自己不懂的部分都给忽略过去。 “因为呐，巫女和上神是有感应的，如果连巫女惊慌起来了，那就预示着，会有大灾祸要发生了，族人们自然会惶恐的。所以，巫女不仅要端庄，还不能哭泣。” “呃？你说什么？你最后一句说什么？”奇朵的语调平缓，休屠却听得惊悚，急切地追问着。 休屠稚嫩的声音提高了以后，就变得尖细，在静夜里听来有些刺耳，奇朵并未出言责怪，只是用手指，在自己的唇上一比，见休屠乖巧的住了声儿，才又缓缓地开口，一字一顿，分外清晰，“巫女，永不能悲泣！” 奇朵的话，犹如冬夜里的一盆冷水，将休屠浇了个透心凉。 喜怒哀乐，本是一个人，正常的情绪反应，这样的要求和规矩，完全是抹杀天性，摧残心灵的精神迫害，简直太可怕了！ 休屠过了一会儿才不死心地开口，“阿妈，可我还是小孩子啊，小孩子哭是很正常的，还有，我能听到那么人的悲伤啊，要不我偷偷地躲起来……” 等到对上奇朵悲悯地看着她的眼神时，休屠无奈地住了口。 “巫女是不可以妄言的。”奇朵这样对她说。 看来，偷着哭，也要犯事儿。 怪不得自己出生时不哭，没一个人照常识来打她的屁股，怪不得，休屠巫女从不哭泣，会被当成吉祥的歌谣四处传唱，原来如此，休屠真的觉得，鸭梨好大啊！ “这巫女，可不可以不做啊！”休屠仰头看着穹庐顶，带着叹息自语，此时她觉得，这看惯了的，圆圆的顶棚，犹如一种特殊的天空，她明明从出生起，就被它罩在下面，可她，却没发觉。 奇朵有些犹豫，这么幼小的孩子，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却因为天生灵力，背负了那么多人的悲苦，现在又要面对，巫女必须承担的责任，这让做母亲的，怎么忍心？ 可是，自己不说，休屠就能不去面对早已注定的命运了吗？ “巫女是上神亲自挑选的，没人能，也没人敢，违背神的意旨。而且失去灵力的巫女，下场是很可悲的。”奇朵停了一下，尽管做为巫女的她，早就知道，而且不只一次亲眼目睹了，那些被弃巫女的下场，可再次想到时，依然会不寒而栗。 “她们，会被家人和族人逐出部落，因为她们是不祥的，收留她们的人，会遭到上神的惩戒。也不能给她们提供任何财物，不然上神就会夺走这个人、这个家族、甚至整个部落生存的根本。” 休屠听着阿妈的话，眼前出现了这样的场景：荒郊野外，还可能白雪皑皑，上无片瓦遮头，下无一物傍身，到处是成群的凶猛野兽，要么，被撕成碎片成为兽类的腹中餐，要不，苟延残喘，成为再也没有人类交往的野人…… 这样想来，还不如自挂东南枝来得痛快些啊！ 不能主动辞职，被撤职后，还会有这样的下场，巫女这个职业的危险性，哪儿是一般职场所能比拟的，不，巫女，已经不能称之为一种职业了，它是，一种命运。 一时之间，母女二人都沉默下去，相互品味着，不知是来自自己还是来自对方的悲哀。 “哎——”休屠轻轻长叹了一声，率先打破了沉默，安慰着母亲，“大姐还不是巫女吧。” “嗯，她还不是。其实成为巫女，是要经过反复验证的，在成为巫女之前，也要有其他的巫女，专门为她请神，神有了明确的回答，才能成为正式的巫女。”奇朵的语气中，带了些骄傲，又说，“只有你是例外，生来就是灵力最强大的巫女，而且不用请神也有灵力。” 可休屠却不明白，这到底有什么值得高兴和自豪的，就说，“我倒是宁愿象大姐那样，不做巫女。” 休屠的话，奇朵不是不懂，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向休屠解释，这么小，就聪明成这样儿，已经近乎为神了，好在，休屠原本就是神之女，不过，可就难为了她这个当妈的，总得纠结于有些话当讲不当讲。 “再过两年，彩霞就要做阏氏了，她要是成了巫女，或许还有被赏赐给其他部落的可能，要不然……”犹豫之后，奇朵还是委婉地说了出来，她倒是希望休屠听不懂才好。 “什么？”休屠大惊，大姐才不过十三岁而已，就要嫁给头曼？！看到奇朵提示的眼神，又刻意压低了声音，休屠才继续说，“阿妈，有了你和我，我们的身份已经够尊贵的了，为什么大姐还要再嫁给单于呢？” “当初把咱们送来时，我和齐吉格就商量过了，虽然我能生下你，可毕竟我的年龄太大了，送给单于这样的女子，是不敬的，就只好把彩霞也一起送了过来。”奇朵的面容不辨悲喜，声音也低沉舒缓，可休屠还是能听到，在阿妈的心底，有泪水流过的声响。 休屠知道，自己的外婆，也是出身于萨奇克部落的巫女，因为本部落男女不通婚的传统，嫁到了另外的部落，又因为是灵力很好的巫女，一次就给本部落换回了三名适龄女子。 经常和阿妈一同回本部落探亲的奇朵，和齐吉格可谓是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却不得不离开深爱的丈夫和两个尚在幼年的儿子，来做头曼单于的阏氏。 现在又要把大女儿，拱手送上。 “不嫁不行吗？”休屠的声音满是祈求，带着颤抖。 许是受了休屠的感染，奇朵也有些激动，“不嫁？我若不嫁，齐吉格和你两个哥哥又岂能平安？就是整个萨奇克部落，恐怕也难逃灭族的厄运。难道，我非得等到那时，再被单于抢过来？！” 休屠终于翻开了底牌，彻底看清了牌的正面，在她的面前，是一条崎岖的巫女之路，而在她的背后，则是道万丈深渊，即使她宁愿自己粉身碎骨地跳下去，也舍不得，挚爱的亲人和许许多多无辜的族人陪她一起跳。 和奇朵一样，休屠，没有退路，无法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