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覆世之人(八)
304:覆世之人 这一天的夜晚特别长,因为人们特别兴奋。 南风的脸,阿郎的脸,纯儿的脸,晚儿的脸,中年大叔的脸,甚至筱岚的脸都在我眼前晃。 人们为了能在月门里逮到一只常年驻扎,并化身为人,与他们同吃同住了数十年的大鼠精而骄傲,而惊奇。 有人迅速的跑向了白阮居住的屋子,那个身影是纯儿和晚儿。 但是她们去了之后,便没有再回来。 月门的夜是不能违抗的,到了午夜时分,厚重的沉夜压下来,再兴奋的情绪也变得蔫蔫的。南风与阿郎连连打了几个呵欠,等不到白阮来,看不到他们期待的脸色,筱岚最后看了我一眼,便也劝着他们先回屋休息去了。 “这个网是带有你的祈咒的,除了白阮无人能打开,就将她吊在这树上****,明天再来审判吧。” “估计,白阮也不会众目睽睽之下犯戒,想他应该只是被鼠精迷惑,而不是明知故犯。” 这般说完,便只剩下我被一只结实的巨网吊在月门最大最高的一颗树底下,其他人作鸟兽散去了。 离天明还有一段时间,天亮之后,距离白阮习满出山的日子,便还剩一天了。 我四肢蜷缩着,像个婴儿般的悬在半空。 这个网我挣不破,于是我只有顺从天命。 沉得让人睁不开眼皮的夜幕中,一个白色的身影忽然幽幽出现在左前方。 我眼皮一跳,神经被触动了一样醒了过来。 “白……” 白阮的声音径直传入我的心底:“还有一日,你就不能省一省吗?” “为你施放的静夜咒,谁也抵抗不了,若不是你自己出了纰漏,断无人能逮得着你” 白阮,他不悦了。 听到这样子的话,我脑海里闪过近几天那藏在炉子底下的,肥大鲜美的rou食,想到那上面撒下的特殊的调香料,想到为何这一次我没待到午夜便忍不住冲了出去…… 可是我的脑子里想到的这些,心里面的感受却只有一个: 白阮生气了。 白阮不高兴了。 是因为离功成的时日就近了是吗? 我中了他们的计,结果会影响到白阮…… “你就好好在这呆着吧” 仿佛是怒气的一语,白阮说完这就消失了。我连他的最后一眼的没有看到。 我多么希望这一刻他能走上前来,让我再清楚的看看他啊。 因为感觉到白阮的怒意而显得倍加慌乱的心,此时有种凄楚的预感:兴许,这个模糊的白影,就是我见到他的最后一面了。 天明,一切照常继续。 南风紧锣密鼓的摆开了审判台,他派人请了月门老人。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月门老人依然没有踏出房门一步。 他询问月门老人弟子犯规该怎么处理,月门老人只回应了一句: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但千万不可冤错了情。否则绝不轻怠。 南风纠结的只有一件事:我是白阮入月门时自己带进来的,那时我便是人形,白阮年岁尚小,又还未习有祈文之术。他为何带了一只鼠精入门?是因为被我蛊惑,尚不知情,抑或是明知故犯,豢养妖怪。 南风个人是倾向后一个结论的。但是月门老人说了,但有错冤,绝不轻怠。他即使有心往这方面引导,苦于无证,也不敢轻易开口。 纯儿与晚儿以代替白阮态度的身份出现在审判台上。南风想引导她们说出白阮明知故犯豢养小妖怪的恶行,结果这两人铿锵有力的辩驳,白阮清清白白,除了情义深重之外,绝无纵容妖怪的行径。千错万错,就是我这个化身为人,蛊惑加祸害了主人的妖怪的错。 “白少十岁入门,年岁幼小,无分辨妖怪之力。自然容易受到鼠精的蛊惑,以为她是一个单纯可靠之人。” “即如此,白阮何故不来亲自解说?” 晚儿尚未开口,纯儿冷冷一哼,摆出不可一世的冷态:“哼明日就是白少师成学满之日,月门上下都在为着明日的学成之仪准备着,白少又岂会为了这等小事扰了分神” 这一刻,我是感谢纯儿的。虽然她用着轻蔑冷漠的眼神望着我,但她守护着白阮分毫不让的态度,让我深深的感谢。 “那么,这只鼠精到底如何?”南风叫。 要如何处置我。 “白少说了,一切静待他学成之日后。后日再做决定。” “何故还要待到后日?祭师之人不得与妖怪为伍,月门出了一只能于化身的鼠精潜藏多年,已是大罪,何须再待到后日……” 后面的争吵,我没有听到。 他们要如何处置我,我一点也不关心。 自己此时此刻困在这里,是否是眼前这几人的计谋,我也毫不在意。 我脑子与心底里,围绕的只有一件事情。 白阮生气了,因而他不愿来见我,救我。 明日就是白阮等待了多年的学成之日,我却在今天出了这大的纰漏。 我会累了白阮,累了白阮…… “鼠精,现予你一次机会,你若坦诚相告,尚能考虑放你一条生路。说,白阮是否早已知晓你是妖怪,却以身犯戒,明知故犯” 当有人这么审问我的时候,我呆呆的抬起头来,目光掠过众人,只投向我期待和熟悉的那一方向。看到那隐隐露出的一角木屋子屋顶,那人就在里面。 “鼠精,你要知道自己将会是个什么下场,若是说了,尚可逃生,否则,我连你的魂魄元灵,也能化为灰烬,永不轮回” 南风说出这话,惊得我一个哆嗦。 生门,他是生门的人。 生门的大祭师。 之所以被称为生门,就是因为他们这一支,习的最高最厉害的祈文术,便是可以改变人的命格。 南风的威胁,并不是没有力道的。我哆嗦着,惊慌又害怕的望着他,无意识间流露出一丝哀求。 这个世界,虽说人类不能与妖怪为伍,但万物真正能修成妖怪的,并不多见。像我这般能化作人形的,更是极少的珍品。 南风打量我的目光中频频闪过贪婪的光芒,他像是在欣赏一只落入了陷井里的猎物,正在思量着该拿我如何处理。 这样的目光使我不由自主的害怕着,瑟缩了起来。 “啧啧啧,果然是难得一见……” 影飘浮着现身在我的身旁,他化作了人形,盘曲着腿坐着。“怎么了,在想什么。” 我呆怔怔的目视着前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他们在我的脚下忙碌着,各做各的事情。 我是从雨儿的头颅被砍下来的那一刻出来的。 眼睁睁的看着雨儿的头颅从自己的颈上滚了下来,然后自己轻飘飘的往上升,她的****则往下倒去。 在倒下的一瞬间,她化回了原形。一只体积娇小,浑身雪白的小白鼠。 但是喷涌的鲜血,迅速的将她的毛发染成了红色。 我呆怔怔的,想起自己在雨儿体内时的心情,无论南风如何的威逼利诱,也没有透出一句如他所愿的口风。 最后,他恼了,不顾白阮待学满仪式结束后方才处置的命令,当着月门所有人的面,对雨儿下了魂杀咒。 雨儿至死之时,心里头转得最多的念头仍然是:他,生气了。她,连累他了。他,不来救她了…… 分不清那是雨儿的心情还是我的心情,但想到那一幕,就禁不住的泪水横流。 雨儿死了,南风依旧没有放过她。 因为雨儿是月门的耻辱,所以整个月门的人,没有一个站出来阻止南风对雨儿继续实施的暴虐。甚至当南风说出大家不要影响到白阮的大事,而将事情隐瞒下来时,月门的人包括代表着白阮前来传达命令的纯儿与晚儿都答应了。 南风将雨儿的原身尸体带了去,没人知道他将要干什么,但是却明白,雨儿的灵魂即使是死了,也仍然被掌控在南风的手中。 在雨儿面临这悲惨命运的这一刻,白阮真的对这一切事情都一无所知吗? 没有人知道。 但是,白阮确实在之后,一直也没有再提过一句有关雨儿的事情,他只是专心的做着最后的修习,最后的准备。 直到,他的习满仪式非常完美的在月门里顺利举行,落幕。 在那之后的第二天,白阮按例离开月门出外游历。这个游历,他可以选择周游世界增长见闻,也可以选择到生门或是金门继续学习。 白阮离开的时候,带走了女侍纯儿。 那一日,纯儿兴奋的连走路都是飘飘然的。 我在她的后头,怔怔的注视着她打包行礼的背影。晚儿伏在屋子里传出呜呜的压抑之声。 这是……怎么了,我无法理解。 白阮为了掩饰雨儿的天性,在月门里施下静夜咒,一旦进入深夜,所有都抵挡不住咒术的困盹。 雨儿是只鼠精,白阮却从进入月门的第一天起,就带着她入门。 若说白阮对雨儿没有半点特殊情愫,绝无可能。 可是他怎么,怎么就任由雨儿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遭受魂飞魄灭的迫害? 我想不通的答案,在白阮离开的第三天以后,以一场血腥席卷世界的方式,告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