诀别
如果说李世民给我写过信，那兵荒马乱的我没有收到，还情有可原。可任其桐竟然说我回过信，这件事还真是邪门儿了。 “我从来没有收到过李世民的信，我回哪门子信啊？” “不可能，李世民说自去年在洛阳和你分开之后，一直都有写信给你。你也有回信。” “一定是有人截下了李世民的信，然后模仿我的笔迹写回信，只是他们为什么这么做？”我实在想不出来怎么会有人费尽周折只为了截我们的信。 “我想我有些知道是为什么？”任其桐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为什么？” “其实刚开始李渊要起兵的时候，李世民并不是很积极。他们父子俩因为这件事一度闹得很僵。一直到宇文化及江都兵变，你的信断了之后，他才开始积极出战。这次到洛阳征讨王世充就是因为他听说宇文化及会到洛阳来。所以预先在路上等着他。”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李世民在军中的威信很重，很明显是有人想借他的力量。而唯一能刺激到他，让他参与叛乱的，就是你。能这么了解你和李世民的感情，又能从这件事里得到好处的就只有唐王。” “从我和李世民在洛阳分开后就开始截我们的书信，这场局布的还真是大。李渊还真是看得起我。只是我的信断了之后，你们怎么就断定我死了呢？” “宇文化及发动兵变，将隋炀帝的所有子女杀了个干净，你是公主，自然也……” “你们知道我是隋炀帝的女儿？” “嗯。这也是‘你’的回信里说的。” “看来他们不止是冒充我回信，也时刻监视着我的举动。”我不由压低了说话的声音。能知道我是公主的，他们一定有眼线在我身边。我的价值真的值得他们如此兴师动众？ “对了，你怎么突然成了隋炀帝的女儿呢？” “这件事说起来就久了。我也觉得世事难测，谁能想得到呢？我一个小小歌女竟也有这种际遇。若是放在以前，这件事可是天大的荣耀，我们的很多难题都可以一举解决。可却偏偏在隋亡之际才知道我的身份。亡国、公主，还真是一个悲哀又华丽的集合体。 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亡国之后皇族都要殉国。留下来，会比死了还要痛苦。”南阳公主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国仇家恨于一身，她一生中仅可以依靠的两个男人——父亲和丈夫，一个死了，一个成了仇人。剩她一个人孤苦无依，死又死不得，还要用自己柔弱的肩膀担起复国的重担。真是难为她了。 “好事来得太迟了反而变坏了。时机太重要了，一时错了，就一世都错了。”任其桐很有感触似的说。 一时间我们两个都没有说话，四周静的出奇，只有任其桐肩上的雪枭咕咕的叫着。 “好了，小桐，你已经见到我了，该说的也都说了。回去吧。” “你真的决定了？想清楚了？” 我笑了笑，“我从来都没有如此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决定是什么。人各有命，小桐，你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这个还给你。”任其桐从怀里拿出我那支银丝牡丹发簪。“这是李世民送你的东西，你还是留着吧。也算他陪在你身边了。” 我接过那支发簪，帮任其桐簪在发上，“还是你带着吧。以后也可以睹物思人了。” “你还有没有什么话要我转告李世民的？” “罢了吧，就然他以为我移情别恋嫁给了宇文承基好了。何必多伤一个人的心呢？” 任其桐伸手给了我一个很大的拥抱，挤得海德薇都没地方站，扇着翅膀飞了起来。 她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生死离别，她也没一滴眼泪，只是这个拥抱很重，很久。 “别婆婆mama了，走吧！”我拍了拍任其桐的背。“怎么不当将军了，人都变娘了？” 任其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松开我，在我肩膀上来了一拳。 “走了。”她说完潇洒转身。 “你可别自己回去躲在被子里偷偷哭哦。”我说着，自己的眼泪已经控住不住淌了下来。 任其桐没有回头，抬起手臂挥了挥算作告别。 我原地发了会呆才开始慢慢往回走。现在夜很深了，一路走着未免有些害怕。我将手抚过衣领，隔着衣服摸到脖子上挂着的饰物才顿觉安心。一路回来没想到竟在门外碰到了宇文承基。 “相公，这么晚了还没睡？刚和承乾说完事吗？”我慌忙将手放下。 “嗯，今天的事儿有些多，所以……你……”宇文承基看着我，似乎还想说什么。 “你要说什么吗？” “算了，你早点休息吧。”他看了我一眼，转身走了。 “他这是怎么了？吞吞吐吐的。”我也没在意，进了屋才反应过来，我这么晚没睡，又在外面，他怎么都没问？ 这几天战火越燃越烈，宇文承基两兄弟日日出去打仗，我每天留在行宫里，忐忑不安的等着他回来。这几天的日子过起来就像几年一样漫长。但到了十四日的时候我又觉得时间过得太快，怎么一转眼就到了这一日。 晚上宇文承基来道晚安的时候，没有马上走，反而坐了下来。 “凝曦，明天是你的生辰，我想提前把礼物送给你。”他把手里的茶杯在桌上转来转去的玩弄着。 “你不是要把这杯子送我吧？” “当然不是。”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锦囊。 “给你。” 我打开，是他一直带在身边的那只陶埙。 “你干嘛给我这个？你一直带在身边解闷的啊？” “给你你就拿着，好好收着。我现在没埙了，以后我想听就要你吹给我听了。” “哦~~原来你是想偷懒。好吧，收了你这么份大礼，我呐也是有准备回礼的。咱俩同一天生日有一个好处就是，谁都不会忘了对方生日。”我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壶百花蜜酿。给我们两个人各倒了一杯。 “你的礼也太薄了，就清酒一杯吗？”宇文承基笑着问。 “你这样看它当然只是一杯酒了，但是这样……”我牵起宇文承基的手，环过我的手臂，“这样意义就不同了。” “你这是？” “我一直想不到送你什么礼物，既然欠你一杯合卺酒，那不如就现在还了。” 没想到宇文承基用另一只手拿起桌上的杯子，一口喝下，“难为你在这种地方都能找到百合蜜酿。你有心了，多谢。” “你今晚留下来陪我好吗？”我鼓足了所有勇气把这句话说出口。明天他就要死了，这是我和他相处的最后一晚。 宇文承基揉了揉我的头发，浅浅一笑，“好啊。” 不知道是不是烛光闪烁不定的缘故，他笑起来的眼睛里一闪一闪的有很晶莹剔透的东西。 我铺好床，转身时看到他正怔怔的看着我。 “你发什么呆呢？”我走到他身边。 “我看看你。” 我脸一红，低声说道：“太晚了，休息吧。明日……” 宇文承基突然起身将我抱在怀里，低头吻上了我的唇。 和以前温和有礼的亲吻不一样，他这次的亲吻霸道而热烈，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的手摸索着解开了我的外衣，抚上我的脖子，一路向下滑过我的锁骨，停在了胸膛上。 他的手触到我胸口的那一刹那，我心里突然一阵害怕，下意识的猛力推开了他。 脖子上挂着的一只手钏从解开的领口滑出，又晃了回来，重重砸在我的心口上。 “我……”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是我想要和他……怎么又害怕了呢？ 我望着胸前的那只天河石的镯子，眼前浮现出李世民的脸。果然，我对宇文承基有的只是感激和朋友之情。这种事情，就算我觉得自己做足了十二分的心理准备，到了那一刻，也无法接受。 不管我告诉自己多少遍要做他的妻子，我不爱他，我的身体已经拒绝了。 宇文承基上前，轻轻帮我将衣服拉上，重新系好。 “对不起。”我不敢看他，低着头说。 他拿起那只镯子，仔细看着，“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不喝那杯合卺酒吗？”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只要这杯酒不喝，我们的婚礼就不算完成。你就不算我真正的妻子。这样你就还是可以和李世民在一起。那天贺兰将军来找你，我跟着去了。” 我有些惊讶，这不像是他的作风。 宇文承基勉强笑笑，“对不起，可是我担心来的会是李世民，我担心他会把你偷偷带走。我无法接受失去你，你明白吗？但是我听到了你和贺兰将军的对话，我终于知道了你为什么忍心抛下李世民，留在我的身边。原来只是因为我明天就要死了。你做这一切只是想安慰我罢了。” “你都听到了？我那是胡说的，你不要信！你怎么会死呢？” “你不用再骗我了，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力量，竟然可以预知未来，但我相信你。” “我什么力量都没有，你不要信我，你看你现在不是好好在这呆着的吗？明日，明日你只要不出门，怎么可能会死？”我努力解释着。他听到了我和任其桐的对话？那他这几日应该会很痛苦吧。 “今日窦建德、李密、李神通三军都送来了战书，明日将会是最后一战了。我们现在只有不到两万的兵力，我已经做好了战死的准备。” “你可以不要去啊！明天，只要过了明天，历史就会改变，你也许就能活下来了。”我抓着他的衣袖哭着说。 “明日我爹、弟弟、伯父、叔父都会亲上战场，我怎么能自己留下呢？凝曦，你不要哭，有些事是注定的，逃不掉的，再说我也不想逃。” “所以你今日把你的陶埙送我，是要跟我永别吗？” “是。” 我上前抱住宇文承基，“我是真心想要做你的妻子，把自己给你的，刚才只是……” 宇文承基打断我，“我知道你是真心的，但可惜你只是真心的想做这个妻子，而不是真心的爱我。凝曦，你能这样对我，我已经很知足了。” “明天我们就要死了，你还管那么多干什么呢？我和李世民已经再也不可能在一起了。” “就是因为我明天要死了，我不能再继续照顾你，我才更不能亵渎你。因为明天我就要完璧归赵了。” “什么意思？” 我看着宇文承基微笑的脸，突然觉得视线变得模糊起来，脑袋也昏昏沉沉的，眼皮困的直打架。 “凝曦，我每天都在想，如果是我先遇见你的，那么一切是不是就会变的不一样？”宇文承基说。 我感觉他轻轻吻了吻我的额头，像以前那样，温和礼貌的，接着便沉沉睡了过去。 (这几天有些事情在忙，所以前几天只有一更，明天起就正常了。多谢继续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