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八章 一百年，不改变

    靠近展厅门口的第一本书是迦南的简要自述，而接下来的，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一生的游历记载。

    每一件物品都加诸了固化和稳定的魔法，保证其在漫长的时光流逝中不至于损坏，人已经化作泥土里的微尘，但留下的文字却依旧没有磨灭。而地面上的魔法阵，也让这一片地下的空间一直相对恒定。

    易龙龙一边漫不经心地翻看，一边随口问精灵：“可以请问你的名字吗？”

    精灵沉默片刻，才缓慢出声：“守书人。”

    听这名字就知道只是一个代号，易龙龙也没往心里去，只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精灵搭讪：

    “说起来，你为什么总穿着斗篷呢？不嫌麻烦么？”

    “个人兴趣。”

    “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脸？”

    “不能。”

    “对了，你在这里看守了多久？”

    “七百……七年。”

    “我明天还想来，你还会在这里吧？”

    “是。”

    “你为什么会守在这里么？”

    “跟你无关。”

    “你跟迦南是什么关系？”

    “跟你无关。”

    “一个人很寂寞吧？”

    “不知道。”

    精灵说话的声调极为美丽，即便那声音里饱含着不耐，但每一个音调的起伏，都好像悠扬的音乐。

    与人类不同，精灵的生命要漫长许多，虽然精灵后来改口，但是之前他所说的七百，应该是七百年，这对人类来说或许不可能，但对精灵而言，却是可以办到的。

    这地下的藏书室即便华美芬芳，可是毕竟是无生命的遗留古物，连书籍都大半是看不懂的文字，七百年守在这里，那是多么的漫长和无趣。假如易地而处，易龙龙自问不出几年就会无聊得发疯，但是身旁的这位精灵，却仅仅是脾气不大好，这已经是极为难得的耐性。

    迦南留下来的展厅大小的藏书室一共四间，仔细地看完第一本书后，对于其他的记载，易龙龙都是草草地翻阅，这些书籍中，有一半是中文写的，另一半内容则是以大陆上其他几种稀有语言书写而成，里面记载着各种族的辛秘及传说，比如精灵族的事，就以精灵语书写……全方位体现了迦南丰富的语言储备。

    从第一间展厅走到第四间，墙上绘着浓绿的枝叶，画得栩栩如生，但第四展厅的却只有半面墙上有画，易龙龙下意识地望向精灵，却听见斗篷下穿出窘迫的声音：“我一个人在这里无聊，画点画，不准啊？”

    易龙龙一笑，打量第四间展厅，却意外地发现，有几座展台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她指向空置的展台，问道：“那里的书呢？”

    精灵还有些气恼，好一会儿才闷闷地回答：“被抢走了。”

    “啊？”易龙龙有些不相信，怎么可能有人从这里抢书？就她的了解，学校的图书馆是所有建筑之中防卫最严密的地方，几乎是三步一个魔法阵，五步一件魔法道具，这么说虽然夸张了点，但却也相去不远，即便学园里魔法类学生和武技类学生同时在图书馆边开战，也不能对图书馆造成损伤，而位于图书馆下方的秘密藏书室，其防御则更进一步，易龙龙想象不出来，有什么怪物能从这里抢书。

    但是精灵也没有必要欺骗她？毕竟这里没有书单也没有记录，假如他想把那些书的存在隐瞒过去，只需要说本来就没有书，那就可以了：“那些被抢走的书，写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精灵随口回答：“是用龙语书写的龙族故事，怎么，你有兴趣？”

    当然有兴趣！

    易龙龙差点儿就脱口而出，但还是强忍下来。

    算算时间差不多，易龙龙怕林琦等得着急，加上对这里的东西有了大致的了解，初步满足了好奇心，便退出了展厅。

    出展厅走过长廊，隔着一间房的两道门，易龙龙看见了蹲在门前的林琦。

    双手抱住膝盖的美少年，漂亮光洁的脸容一半浸没在阴影中，以一种拒绝任何人靠近的孤独姿态沉静地靠在门边，宛若黑暗里的水晶雕像。

    隔着几米远，易龙龙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

    先前看着迦南的手书，那个人与她来自同一世界，他的感想和思路，与她是那么地贴近，因此她也不能避免地受到了感染。

    迦南的自传是用一种满不在乎的口吻在叙述的，可是全文字里行间，从第一个字到最后一个字，她看到的全是寂寞和遗憾。

    那个孤独的人，他来到这里，玩闹地换用各种古怪的名字，走过白山黑水，他身边或许有伙伴，又或许曾去过最繁华的地方，当他建立起学园时，站在演讲台上，前方聚满了人，那些学生和老师仰慕着他，尊敬地叫他校长。

    ——可是不管何时，当他垂下眼眸时，都只是失去故土，回家不能的独自凄凉人。

    易龙龙能感受到。透过羊皮纸上的黑色墨迹，她甚至仿佛能伸出手来，穿越七百年的时光，触摸那个荒芜的背影。

    他学识满腹，他站在辉煌荣光之中，但是他这一生都不能完满。

    受到迦南的感染，易龙龙自己的心情也忍不住低落下去，虽然知道不应该，可她忽然有一种厌倦的感觉，她这一生，就算再怎么努力，又能怎么样？再怎么了不起，也不过就是第二个迦南。

    正消沉地想着，易龙龙注意到林琦的变化。

    瞥见她回来，林琦黑琉璃般的眼眸一下子透亮起来，他仰起头，嘴角跟着上扬，如同羽翼一般舒展地张开双手，朝易龙龙做了一个拥抱的动作。

    “抱抱。”他笑吟吟的，眼睛里荡漾着晶莹的光，好像天上的星子都落入他眸中。

    蓦然地，易龙龙笑起来，迈开脚步，毫不迟疑地冲进为她敞开的怀抱中，紧接着被一双手臂温柔地搂紧。

    这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怀抱。

    什么迦南啊，什么身份危机啊，都瞬间抛诸脑后。

    想那么多做什么呢？她不是迦南，她在地球上并没有那么多的牵挂，而在这个世界，迦南也没有一个林琦，从开始到现在，一直一直地等待着他，永远永远地等待着他。

    林琦一把抱起易龙龙，便转身朝外走去，易龙龙笑眯眯地搂着他的脖子，脑袋靠在他肩膀上。

    “林琦，我发现你最近好像变得情绪化了一点。”好像这个改变从她变身后，他们在湖边重逢，便不知不觉地开始了，只是非常细微的差别，每天一点，日积月累的，逐渐变成了今天这样。

    “嗯……龙龙不喜欢？”

    “呃，不是不喜欢啊，就是觉得有点奇怪……林琦，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哦？”趁着现在赶紧拐人吧。

    “嗯，永远不离开。”

    “说定了？”

    “说定了！”

    身体相互偎依，是那么地安全温暖。

    很小的时候，易龙龙曾倚窗聆听，听窗外的孩子们唱歌，街巷中清脆童音错落远近：拉勾，上吊，一百年，不改变。

    那个时候，那一刻，她真的以为，可以：一百年，不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