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宛若天国(四)
电闪雷鸣愈加暴躁,天空就像一盏坏掉的陈旧日光灯,乌云是灰尘,它背后的闪电就是启动失败的日光灯。不同的是,这盏日光灯要更有威力,亮灭之间让整片天空之下的空间都在颤抖,咆哮着的雷声不绝于耳。 猛雷震颤着灰色的屋顶,震颤着钟塔的时针,震颤着约徳大教堂的破碎彩窗,还有王宫的水晶杯。 轻颤的水晶杯华丽异常,但掩饰不住它的颤抖,杯身在颤抖,华丽的雕文也在颤抖,杯底剩余的美酒残汁忘记了主人唇间的温度,也在空气中颤抖着,就像忘记了自己的骄傲。 二王子,不,应该说是大王子。人族大王子殿下已经离开多时了。早晨时候望着窗外的乌云,他便开始行为异常起来,愣愣地发呆,愣愣地处理事物,愣愣的样子,仿佛在等待什么不可避免的命运。 最终,他还是动了起来,放下了水晶杯,握着纹金的巨剑站立起来,神采奕奕,就像突然拥有生命一般动了起来。他的眼睛里闪烁着难以言明的光彩,嘴角挂起自信的淡笑,看起来坦荡无畏又自信勇毅。 从什么时候突然发生了这样的改变呢? 侍女记得大概是在王子殿下从马厩回来以后吧,王子殿下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那单独的马厩饲养着王子殿下的战马,是一匹漂亮健壮的黑色战马,伴着王子殿下成长的战马,拥有高贵的魔兽血统。侍女实在想不通发生什么事情,能让王子殿下重新振作起来,就像重新变回圣骑士一样…… 想到这里,侍女脸色一阵变化。重新变回圣骑士的样子?这可不是一个小小的侍女能想的事情!她诚惶诚恐地擦拭着墙上的画框,即使上面并没有什么灰尘。 王子殿下似乎没能从那次政变刺杀中完全恢复过来,沉重的铠甲让他背脊有些弯曲,即使他倔强地强撑着骄傲也掩饰不住自己的牵强状态。披上灰色的雨披,王子殿下一声不吭地悄悄离开王宫,连侍卫也被挥退。 “不准跟来,保持王宫警戒。”王子殿下就这样离开了王宫的红色大门,只剩下金属战靴砸在地面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他没有骑马,没有像以往一样骑着他那皮毛乌黑发亮的战马在马蹄声中离开,步行的背影看起来有些沉重。 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谁也不清楚他去做什么。就像一位高贵的圣骑士沉默地踏上征途,嗯,或许是王子殿下在回忆圣骑士的身份吧? 如果不是这阴沉的天色,或许侍女和侍卫都不会预感到一丝丝不安吧,嗯,一定只是天气的原因吧! “你一定在那里吧……” 而这边,约徳大教堂的战斗如火如荼。甚至愈演愈烈。 五位披着金边红袍的枢机大主教进入了约徳大教堂,就像五个电灯泡一般闯入所有人的视野,冥火教教徒的绝望恐惧,新教教徒的喜悦得意,视线交织着聚集到他们身上。 然而,面色青铁的人不止冥火教的祭司,还有隐藏在约徳大教堂内殿的圣骑士们。 深深的无力感就像一双无形的大手抓紧他们,捏着他们的喉咙。苦涩的味道从肺蔓延上来,传递到空气里。 一定……会死的吧。 把骑士剑对准同教的弟兄,这种事情——光明神一定不会认同的吧! 我们,陷在暗无天日的绝境里呀! 圣骑士们感觉自己的世界正在崩溃,他们并不畏惧死亡,有信仰的支撑,他们敢直视死亡,坦荡面对一切。但若是连信仰都可能要抛弃他们呢? ‘没有比这个更可悲的事情了吧。’ 圣骑士队长捏捏拳头,似乎想捏紧手中若即若离的圣光,他沉默了半晌,终究无愧于自己的身份,把忠诚铭刻在心头的圣骑士握紧了勇武的巨剑,从怀里摸出传音石召集迪芬斯王城范围内的圣骑士。 “可能这便是我们的最后一战,即便如此,让我们以圣骑士的身份殉道,以这份尊荣,长眠于圣光。以圣光的名义。”圣骑士队长的表情异常刚毅,“告诉我,你们畏惧吗?” “为了圣光,无所畏惧!” “战斗要开始了,我们没有退路”队长站直身子,声音嘶哑低沉,目光如炬,眼睛深处仿佛跳动着熊熊烈火。“听我命令,目标所有人——冲锋!” 最后冲锋的单词宛如猛虎的咆哮一般狂野,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即使激战中的双方也不得不为之侧目。很快从黑暗中一道强光撕裂而出,粗鲁地撕破了黑暗的掩盖,在地面轻微震动中冲锋而出的一队圣骑士宛如天降。 仅仅一支小队的徒步冲锋便能引起地面的震动,实在不可思议。 这支从圣光深处冲锋而出的圣骑士似乎让新教这边的战斗人员看到了胜利,已经戏耍一些蠢货而得到的恶作剧快感。连五位正在说些鼓舞话语的枢机大主教也缓了缓语调,面露诡异微笑,仿佛在打招呼。 绝望,绝望的情绪像一层灰雾笼罩在冥火教的祭司们的头顶,又如同冰冷的雨水浸遍全身。他们这时才恍然大悟,那些祭献给冥火伟大意志的活祭并不是那么心甘情愿。 谁也没有发现,一道魁梧的人影闯入了约徳大教堂的大门,他冷冷地盯着幽暗深处,仿佛要看破黑暗直视那靠近内殿的混战,战斗的混乱声响从那边传来,让人心烦意乱。他被笼罩在一片黑暗中,雨滴顺着他的雨披滑下,滴落在阴森恐怖的地砖上。雨水完全无法稀释脚底依然凝固的红泥,碎成小颗粒聚成小水滩。 “铿铿”这是金属撞击的声响,听起来穿铠甲的人有些烦躁。 他迟疑了一下选择无视前方的战斗,转而走向一旁的楼梯。“铿铿”战靴虐待着地砖的声音被一层红地毯包裹着,有些沉闷,他好歹算是踏上了干净的楼梯了。以前雕花的扶手被拆掉了,很明显,那些镂刻着光明教神话和经文的扶手已经超出冥火教的忍耐极限。 二楼,是的,约徳大教堂是分为两层的。一楼分内外殿,外殿祷告堂和内殿礼拜堂。二楼就要空旷得多,一个近乎悬空的空旷大厅还有一间会议室,以及一些可有可无的小房间。 二楼的设计很有意思,靠悬空大厅外侧的位置还是对应着一楼的外殿,而靠近内侧的位置可以俯瞰内殿全景——如果环境还想以前一般亮堂的话。 二楼还能听得清楼下的纷乱,甚至时不时还有偏离轨道的魔法弹激飞升空,照亮二楼有些凌乱的大厅景象。 不知名的人影环视二楼大厅,不知道在寻找什么,努力在黑暗中瞪大眼睛。目光在黑暗中游走,仿佛要穿透那两排支撑全建筑的柱子,挖掘结果。 最终他感到雨披的兜帽实在碍事,不得不揭下兜帽,继续扫视。 哦,让我们看看这是谁——这不是人族的“大王子殿下”吗?嗯哼,名正言顺的王位继承人。 “你在这里的,对吧?”他小声嘟囔着,仿佛在给自己加油。璀璨的金发沾染了兜帽上附带的些许水珠。瞪大了眼睛,努力在黑暗中搜寻。 楼下的战斗愈发激烈,怒吼和惨叫仿佛就从脚底下冒出来,如同冤魂的凄厉嘶吼从脚下盘旋而上。这样的阴森环境让他轻微颤抖了一下。“不怕,”他眨眨眼,控制呼吸不至于杂乱,尽量寻找以往的冷静,“我是阿尔法。” “唰”异变突生,一道利器破空的声音从旁侧传来。他在仓促回头间只看见是一柄泛着圣光的长剑。 他知道那种剑,是附加了圣光祝福的长剑,只有光明教廷招揽的剑士才有资格使用。他甚至能看清剑刃上沾染着猩红血迹,但是他的身体却没办法做出应有的闪避动作——铠甲太沉重了,加上常年疏于锻炼,他的武技早已忘得干净。 他只能凭借本能举起双臂,握紧双拳,祈祷制造臂铠的工匠没有偷工减料才好。若是传出人族大王子死于意外袭击,那真是一世英明毁于一旦。 “铛~”那是金属碰撞的声音,可是……手臂上根本没有受到撞击的感觉呀! 他放下护脸的双臂,定睛一看,眼前竟然无声无息地站在一道人影——铠甲,巨剑。他不用多想就已经知晓来者的身份。 “你就是这样败坏名声的吗?‘大王子殿下’!”咬牙切齿的声音饱含压迫力,铠甲在内殿冥火投射的幽光下轻颤,显然怒气十足。 “……哥。”嗫嚅了一会儿,他还是决定这样出声。即使心底的奢望异常滑稽可笑,但他还是想获得谅解。 化妆成三十多岁的模样,塞纳琉斯现在的表情一定非常滑稽可笑。都怪米希尔啊,为什么要对外慌称自己已经三十岁了呢? “住口!”米希尔暴喝一声,打破了弟弟的幻想,如同冰水一般灌进他灵魂深处,情不自禁轻轻颤抖。“这样的称呼——你不觉得可耻吗?我都替你感到羞愧,阿尔·塞纳琉斯!” 怒气溢满,米希尔反而轻笑出声:“呵,恕我无礼,应该称呼您为大王子殿下呢?还是国王陛下?嗯?” 圣骑士的铠甲在他笑声中颤抖,仿佛畏惧于主人变化无常的情绪。 “你在生气……”塞纳琉斯迟疑着开口,直视哥哥隐藏在黑暗中的眼睛,还有比他更加璀璨、几欲燃烧的璀璨金发。那是纯正阿尔法家族血统的证明。 “哈哈哈哈,不,该生气的是你呀。”米希尔畅笑出声,仿佛一个月里的怨气都在这一刻转化为快意。那是寄人篱下,仿佛时时刻刻都在遭受若有若无嘲笑和白眼的感受,如同无法挣他的噩梦一般掐住他的咽喉。如果不是有师的存在,想必自己早已精神崩溃的吧。“该生气的是你呀,殿下,你的通缉犯在这里嘲笑你,连同莉亚迪的那份一起嘲笑你。我就在你面前,为什么不抓住我呢?大王子殿下亲手抓捕政变失败的通缉犯——喔,听听,多棒的噱头啊!” 塞纳琉斯没有接话,沉默了许久,仿佛在压抑怒气。米希尔哥哥的武技向来比他强大,强大很多,就连莉亚迪meimei的战斗力也比他强大。他在家族中向来都是最令人是我的一个,人生轨迹中能说唯一的胜利大概就是那次让人天衣无缝的政变了。“你看起来过得并不好。” “有一半拜你所赐。”米希尔风轻云淡地笑着,仿佛说的不是自己一般。 “那还有一半呢?”话刚刚出口,塞纳琉斯就感觉自己说了蠢话。 “妖族!你是忘记旧都的耻辱了吗?!”米希尔突然咆哮起来,他不能忍受这个假扮自己的人苟且偷生,偏安一隅,全然忘记妖族的迫害。“回答我!” 米希尔恶狠狠地把圣骑士巨剑反手刺入地板,即使隔着黑暗也怒视着塞纳琉斯,同时向前一步,金属战靴踏在地板的声音给塞纳琉斯带来极大的压迫感。 “并没有忘记。”塞纳琉斯小小退后一步,有些心虚的样子。 “呸!懦夫!”米希尔狠狠践踏着塞纳琉斯的尊严,仿佛这样能够把心中的怨气尽数发泄出来。“我只看见你的无能!” “如果你非要这样折辱我的话。”塞纳琉斯的底线似乎被触碰到了,抽出自己的纹金巨剑,指向正站在自己身前的米希尔。“赌上阿尔法的荣耀,唯有一战。” 米希尔愣了一下,似乎没有预料到印象中向来软弱的弟弟有这样勇武的一面。 “哈哈,你这样让我有许多话想说。”米希尔毫不在意地发出豪迈的笑声,“首先我得收回前言,你还不算懦夫。其次你说的阿尔法荣耀我完全不能认同,至少在恢复国土之前,什么荣耀都是空话……” “最后,”米希尔反手抽出刺在地板上的巨剑,浓稠的圣光在其上缓缓流淌,“如果你这是自寻死路,那么你已经成功了!” “铿!”金属碰撞的巨响让不善武技的塞纳琉斯一阵不适,更糟糕的是手上传来的巨力让纹金巨剑几欲脱手。 “咔咔”塞纳琉斯不得不退后两步缓冲巨大的碰撞力,反观米希尔丝毫不退,握着巨剑欺身而上,逼得塞纳琉斯手忙脚乱地应付圣骑士狂风暴雨般的攻击。 “背叛者,忏悔吧!”米希尔冷冷地瞪着依然背靠墙壁,无路可退的塞纳琉斯。 “你向来比我强。”塞纳琉斯软软地扶着背后的墙壁站起来,连续的反震力量让他双臂提不起一丝力气进行反击,连说句话都不得不分两次说完。“连莉亚迪也是,你们素来是父王向别人夸耀的资本。但这一次,你无法将我击倒!” “谁给你的自信,冥火教?还是那愚蠢的王位?还是你手里的剑?”米希尔咧嘴而笑,浑身散发着凛然的气势。 “以阿尔法的名义……” “够了!你的愚蠢让我厌烦!”米希尔变了脸色,大声怒喝打断了弟弟的宣言。“阿尔法家族成为了过去!你的姓氏呢?阿尔!阿尔!厚颜无耻的自称就能满足你的虚荣吗?蠢货!” “你不会懂的。”塞纳琉斯似乎不想多说什么,学着哥哥之前的咧嘴笑容,只是嘴角的丝丝血迹让他看起来有些狼狈。他轻轻抖落金发上沾染的些许灰尘,重新握起巨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