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七)我只问你一句话
“奶娘。”宁亦安蓦地听闻奶娘说了这么一句,当下大急,也不知怎地,耳根子竟觉得烧得很,扭头急匆匆地就拖着她回去了。 可这一夜的心,再也不能宁静。 若是当年真有些什么…… 韶华正好的女子不是没有过渴望的,渴望着有一天,能有一位英俊多情的公子肯相信她的清白,带她离开这里。 可年复一年,庵堂外的竹子黄了又青,青了又黄,始终没有这样的人物出现过。于是,她开始准备认命了。毕竟都这个年纪了,再想找适合的男子,就更不易了。 庵堂也不是不好,除了生活清苦一些,也尚能忍受。只是寂寞,呵,真的是好寂寞,夜半醒来,连说句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可是,他出现了。他已经受过惩罚了,他对自己还是觉得歉疚的,他能在人群之中一眼就认出自己。 女子将被子拉上蒙住了头,遮住了漆黑夜里烧得通红的脸,但心,却跳得更快了…… 炕边随侍睡在外头的奶娘悄悄回头瞧了一眼,在心里叹息一声,嘴角却勾起心疼的淡淡笑意。 在这冷冷清清的鬼地方待了快五年了,她都一把年纪了,没所谓,只是替小姐不值得,真的不值得。 她是粗人,没念过多少书,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可她知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个小姐是她从小奶大的,主仆之间情份当然非同寻常。她不忍心,真的不忍心见到自己精心呵护养大的,如花似玉的娇小姐就这么在庵堂里熬得年华老去,红颜变白发。那太残忍,太残忍了。 奶娘心里模模糊糊生出个念头,小姐既然是为了那个男子弄成这样,那个男子是不是就该为她的小姐担责任呢?瞧着那男子容貌气度都是好的,从前又是那样身份,和小姐也算般配了。而且瞧小姐这意思,分明就是动了心。 唉,都沦落到如此地步,再讲什么是非恩怨都没意思了,能找个看得上眼的人好好过日子才最要紧。 晏家的坟地,就在京郊,是皇上指定的地方,伴着皇陵,地位尊崇。 下葬落土,每一项都有皇家派来掌管礼节的官员指导,一丝不苟地完成着。晏博文不用cao心这边,毕竟是有规矩有方圆的。晏博斋再如何的胆大包天,也不敢在这些事上偷工减料,他还要在朝堂之上混下去,就不能让人以此抓到把柄。 反正没资格插手,晏博文便跪在那里,一眨不眨地看着父母的棺木落下,掩埋,送进陪葬品,放下断龙石后全然消失不见。 祝嬷嬷的棺材也运来了,只是相形之下显得寒酸得可怜,虽是陪葬,但因是下人,葬在更远的地方。只浅浅地点了一口xue,就由晏府的家丁帮着胡乱安葬了事。 晏博文知道他尽不了力,他只是看着,用墨黑幽深的眼睛看着这一幕一幕,把它们全都刻在脑海里,提醒自己永永远远都不要忘记。 天越来越阴沉了,铅灰铅灰的像渐渐被浓墨一层一层浸染的纸,说不出的苍凉与凝重。 蓦地,脸上一凉,有细小的雪花落了下来,预示着又一个冰天雪夜的到来。 安葬的速度时显加快了些,那也就意味着某些善后的礼仪就省略了些。但没有人提出质疑,虽然死者的哀荣需要照顾,但却没有活人愿意抵御寒冷来慢条斯理地受罪。 这就是所谓的孝道,晏博文带着讥讽的眼光扫过周遭,可以做无数表面风光的事情来给人看,可也能为了一场即将到来而未到来的风雪而马虎行事,这其中的界限就看有没有影响到自己的利益了。 到天完全黑下来之前,终于完成了所有的安葬。晏博斋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肩头顿时轻松了。终于把这两座压在他头上多年的大山搬开了,从今而后,他们再不能左右羁绊自己的脚步,也彻底堵死了晏博文回家的路。 站起身来,冷冷地瞟了那个弟弟一眼,他想了想,叫来了邱胜。 嘱咐了几句之后,管家笑得很是虚伪地来到晏博文的面前,“二公子,您看这已经落葬了,您就回去吧,这雪眼看着就大了,我们老爷看了可着实不忍心呢,逝者已逝,请节哀吧。” 晏博文抬起眼,面无表情地看了那个从前对自己关怀备至,现在却是连话也不多说半句的大哥一眼,站起了身,“好。” 这下轮到晏博斋愕然了,他还以为这个弟弟肯定会在这里跪上一晚,那他就有足够的时间来做某些事情。而等到天光大亮的时候,他连借口都想好了,父母逝后,悲痛欲绝,在他们坟前自刎谢罪。 可晏博文偏偏说了个好字,还对邱胜说:“现已天黑,城门早就关了,可否容我在你们下处的外面,无论是马厩或是屋檐下暂避一宿?明日一早,定当离开。” 这……他居然还要跟他们厮混一晚?那要动起手来,恐怕就更不方便了。 邱胜忙去主子身边回禀,晏博斋当着外人,神色不变,还极其温和地说:“当然可以,只是马厩草棚怎能住人?给他也安排一间客房吧,好好照看着,可别出了岔子。” 晏博斋扭头陪着那些司礼的官员离开了,心中暗自气闷,如此一来,就白白浪费一个绝好的时机,看来现在这个弟弟,可跟从前大不一样了,他想要对付,还得多花点心思才是。 邱胜皮笑rou不笑地打发了两个家丁去招呼晏博文,因得了晏博斋的吩咐,却也不敢造次。 在这京郊,有一座庄观,乃是皇家所建,专门用于达官贵族的停灵。让他们或是入陵寝,或是迁回老家前都有个停放的去处。阴阳两宅修得宽敞无比,又有专人照看,极是便利。 晏博斋当然是高床暖枕,自有好去处。晏博文只要有个地方安歇即可,即使是将他安排在最偏远的地方,也毫不介意。 到得夜半三更之际,听四下寂然,一条黑影悄悄地推窗跳将出来。 屋顶上已经覆着一层不薄的积雪,在夜色里白皑皑地反着光。 黑影四下张望了一下,没有选择上房,然后几个纵跃,来到了上房门外,从后窗之中跳了进去。他身手极快,而且这么冷的天,众人不是在睡梦之中,就是围着火炉火炕,就是原本应该打更巡夜的仆役们,也要偷个小懒的。是以那黑影竟一路通行无阻,未遇任何阻碍。 温暖如春的房间里骤然带进来的一阵寒意,还是让那火炕上许久都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的人立即惊醒了,“谁?” 话音未落,一只冰凉的手已经搭上了他的脖子,压低了声音道:“别嚷,是我。” 晏博斋心头大骇,该来的终于来了。 他想努力显得更有气势一点,可咽喉被扣,声音仍是情不自禁的弱了下去,“你……你想干什么?” 黑夜里,别的看不清,只有一双眸子仍是闪闪发亮的。 晏博文紧盯着他的眼睛,“我只问你一句话,爹娘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晏博斋脸一沉,“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只问你,有,还是没有?” “哼,你凭什么来审问我?”镇定下来的晏博斋反而有恃无恐了,晏博文如果想要杀他早就动手了,这个弟弟,到底还是心慈手软的。想通此节,他反而咄咄逼人起来,“你都不是晏家的人了,有什么资格过问晏家的事?” 晏博文摇了摇头,“你错了,爹当年是把我赶出了家门,却没有把我从族谱之中除名,我姓晏,就永远是晏家的人。” 此话在晏博斋的心头勾起一抹极其不好的记忆,脸色更冷,“即便如此,那你也给贬为了庶民,还有什么资格站在这儿跟我说话?” “我站在这儿说话不是因为我和你的身份,而是因为你是我同父异母的大哥,就算你我都不愿意承认,这也还是事实。” “事实?那又如何?”晏博斋斜睨着弟弟,“你扪心自问,从小到大,你有真的把我当作你的大哥么?你不过是把我当作你身边的一条狗,一个可以任意使唤的下人而已你……” 晏博文突然松开了放在他脖子上的手,转身就往外走。 晏博斋怒了,“你凭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晏博文反将了他一军,“你最好声音小点,难道你想让人都来看看我们晏家兄弟是如何的反目成仇吗?我是没什么可在乎的,可你呢?” 晏博斋哑然了。 是的,他不能不在乎他现在位高权重,还得在朝廷之中树立他的光辉形象,他不能在明面上做任何有悖德行的事情。兄弟阋墙当然也是其中的一条。尤其他现在居于上位,而晏博文落在下风的时候。他更得保持自己的仪表风度,起码在有外人的地方,必须保持住。 晏博斋收敛了脾气,刚想说点什么,外头伺候的小厮却已经听到里头动静了,出言询问:“老爷,有事么?” 最新全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