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九章 悔恨
“都快死的人了，我有什么好恨的？”柳素娥轻轻一笑，转首道：“有些事情，过去了我也不会太计较，做人还是轻松些的好。” “这倒是……”成风幽幽一笑，二人就那么站在门口等着翠姑。 片刻功夫，柳二河就带了翠姑回来。翠姑一脸喜气洋洋，在柳二河的怀里咯咯笑个不停。 柳二河脸上的表情却沉甸甸的，总有些无法展颜的意思。来的路上柳桂娥已经和他说了吴老太太的事情，他倒不是可惜吴老太太病了，只是无法释怀。 想着当初自己的女儿那么艰难的带着女儿回了家，忍受着周遭的非议和压力，他心里就觉得沉沉的，喘不过来气的感觉。 “爹……”柳素娥从柳二河的怀里接过了翠姑，声音轻而小，总有些不好意思的感觉。毕竟父母的心里，对吴家人还是有恨意的。 柳二河站住了脚步，轻轻咳嗽了一声，抬手拨弄着肩头的灰尘：“听说……你婆婆要见咱们翠姑？” 柳素娥点一点头，缓声道：“她好像是得了肺痨，我看她咳嗽的厉害，气色也不好，看样子活不长了。” “活不长了？”柳二河冷冷一笑，心头的恨意还是很清晰：“要是真活不长了，倒也说明老天爷是开眼的，好歹不会放过一个坏人。”言毕，他常常叹了一口气，目光微动：“见就见吧，只是……只是翠姑如今是柳家的孩子，和吴家再无瓜葛，你要记住了，见也只能是这一次，绝对不能有第二次。” 柳素娥勾着嘴角轻轻一笑，心里暖暖的。父母的心，还是那么善良，明明心里还恨着，但还是能放心恨意去成全，这样的态度难能可贵。 “去吧，带着翠姑进去吧。我……我就不进去了，进去了我也不知道说啥。”柳二河逗了逗翠姑，脸颊上带着笑容温声道：“翠姑啊，屋里头是你奶奶，你可……” “不，我不去。”翠姑一口打断了柳二河的话，撅起了小嘴巴，横着眉毛道：“我不去，我不去……奶奶想把我卖了，我不去……” 她人虽然小，可不代表她没有判断力。她现在的认知里，吴家的人，对她都不好，她不喜欢，也不想见面。 “翠姑啊，可你奶得病了，你得去看看啊……”柳二河叹气捏了捏翠姑柔软的小脸蛋，无可奈何道：“看见了吧，这都是她们做的孽，现在孩子心里，见都不想见一面，可见当初是咋对待孩子的。” “就是，我们翠姑可是记着呢，不去就不去吧！”柳月娥抱了翠姑过去，笑眯眯道：“你这小家伙，没想到你心里头想的东西还挺多。” 翠姑窝在柳月娥的怀里，偷偷的看着柳素娥，小脑袋探一探：“娘，我不想去，我能不能不去？” 柳素娥心里知道翠姑肯定是有阴影，其实她并不想要勉强孩子。只是这一次见面，说不定就是永远了，等她大了以后，会不会为今天的任性而后悔？ 她定定看着翠姑水灵灵的大眼睛，声音柔和道：“翠姑，你奶奶得了病，很重很重的病。”她顿一顿，抬手轻轻抚摸着翠姑的小脸，慢慢道：“娘告诉你，这病是好不了了，你奶奶可能会……可能会死。见面和不见面，你自己选择，娘是不会勉强你的。” 成风也道：“翠姑啊，你奶奶是不好，可是死了以后，你想见面都见不到了，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到底要不要见面。” 翠姑听着睁大了眼睛，愣愣道：“娘，再也见不到了？” “对，再也见不到了……” 孩子对死的概念还很模糊，柳素娥也不想给她解释那么清楚，只道：“等见不到了，翠姑以后长大了会后悔的。” 翠姑一时垂了头不说话，心里头似乎是在想这事情的重要性，到底是见还是不见？ 要是见，她怎么也忘不掉奶奶是怎么对她的。走的时候，奶奶还管娘要银子呢！可是以后要是见不到了，她该怎么办？ 她皱着小眉头一言不发。 柳二河心疼道：“真是造孽啊……早知道有今日，当初何必把事情都做的那么绝情。看看，现在弄的孩子都这么危难。” 空气一时沉闷，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花一般，眼前一片的模糊和空白。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过去，翠姑始终不说话。可能她心里真的太难抉择了吧！血浓于水，她心里应该是想见吴老太太的，可是又无法忘记当时她给的伤害…… “翠姑啊，我的翠姑……”忽的一声期期艾艾的声音打破了这沉闷，众人的的目光都去寻找声音源头。 不知道何时，吴春竟扶着吴老太太走了出来，此刻正站在门口，表情复杂的看着柳月娥怀里的翠姑。 吴老太太一脸的哀伤，皱着眉毛，伸开一条胳膊，直勾勾的盯着翠姑，嘴里发出低低的呼唤：“翠姑啊，我的好翠姑……” 翠姑两只小手不停的拨弄着柳月娥肩头的衣裳，不肯抬头看吴老太太。她似乎很拘谨，又似乎很害怕…… “翠姑，你过来，姑姑给你准备了芝麻糖，还有你爱吃的糖球，你快来看看。”吴春面带笑容，不知何时从荷包里掏出了一把糖果，笑吟吟的看着翠姑：“你不是最爱吃糖了吗？你过来，姑姑手里的糖都是你的，好不好？” 翠姑偷偷看了吴春一眼，又看了她手中的糖果一眼，似乎很想吃糖，可她竟然摇头：“不，我不要。我赵家大伯说了，他会给我买好多好多的糖的，你的糖，我不吃。” 柳月娥和柳桂娥听了心里十分爽快，柳月娥捏着翠姑的小脸蛋，笑道：“我们翠姑真好，真是懂事。你放心，赵大伯不给你买，二姨给你买，好不好？” “好。”翠姑搂紧了柳月娥的脖子，就是不肯给吴春机会。 吴春一脸的讪讪然，只能干巴巴的将手中的糖果收了回去。 柳二河沉着脸，看了一眼吴老太太，见她脸色确实很差。本还想说些发狠的话，此刻似乎也说不出来了，便道：“你们也看见了，不是我们不让你们看，是她自己不跟着你们。” 吴老太太拢拉着脑袋，像是风霜打过的茄子一般，没有了一丝丝的光彩，喃喃道：“我知道，我知道都是我们造孽了，翠姑不和我们亲近，也是我们罪有应得。” 翠姑眨着大眼睛偷偷看她一眼，脸上似乎有些迟疑。 “好了，你们也别说这样的话了。总之，我们当老人的，也不可能去为难一个孩子的，她自己不愿意，我们也是没有办法的。”柳二河语气始终温和，可能是因为怕刺激到吴老太太，毕竟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身体也不好。 柳素娥见翠姑确实也不想和她奶奶亲近，纵然想帮一帮也是帮不上的，只能扬声一笑道：“这样吧，你先进屋喝茶，等吃了晌午饭再回去吧！” 给她们一点时间，也给翠姑一点时间。毕竟一个人的心结不是那么随随便便就能解开的，总要时间慢慢去愈合的。 “这……这能行吗？”吴老太太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柳素娥竟然会留饭。她眼中闪着灼灼的光芒，定定看着柳素娥，等一个答案。 “嗯，留下吃饭吧！”柳素娥很肯定的给了答案，一面抱了翠姑往厨房去。 翠姑窝在她怀里眨眼睛，吸一吸鼻子软软糯糯道：“娘，你是不是生气了？我……我不想见奶奶，你是不是生气了？” “你这孩子，娘咋可能生气。”柳素娥无奈的轻笑一声，把她放在条凳上坐下，自己则蹲在地上，拉了她的小手，软语轻声道：“娘知道你的心思，你在奶奶身边的时候，没少吃苦对不对？” 翠姑认真的点了点头，撅着小嘴道：“娘也吃苦了，爹对娘不好，奶奶对娘也不好。所以，我不想见到奶奶，我怕她对娘不好。” 柳素娥心里头暖暖的，有个这样贴心的孩子，人生的路，还有什么艰难的。她展颜一笑，捏着了她的小手，来回摩挲：“翠姑真是乖孩子，凡事都替娘想着。娘心里头其实也埋怨你奶奶，埋怨你爹爹。只是现在你爹爹下了大狱，你奶奶她得了重病，可能……可能活不长了。她来找你，也是心中还想着你，想见见你。” 她轻轻一笑，抬头看着翠姑如琥珀一般清澈的眸子，道：“你奶还给你准备了金镯子，不过……不过娘没要，翠姑以后用的东西，娘都会替你置办的，不需要你奶奶的。” 成风也立在门口，轻轻笑看着翠姑：“其实我一个外人，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翠姑啊，我看你奶奶是真的活不长了，你们这一面，说不定就是最后一次了……” 小孩子可能对最后一次的概念也很模糊，成风蹲下身子又道：“可能你奶奶以后要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谁都见不到了……” 翠姑侧着脸看着成风，眼睛一眨一眨：“成风姑姑，你说的是真的？” 成风很肯定的点了点头，细声细气道：“所以啊，这是你见你奶奶的最后一个机会了，你真的不相见？” 翠姑低了头，似乎有些犹豫：“我……” 柳素娥冲成风摇了摇头，小孩子，还是要慢慢来的。她放开翠姑，笑吟吟道：“好了，你自己想吧，娘做饭，晌午咱们吃鱼，好不好？” 厨房里其实早就鱼香四溢，翠姑舔一舔嘴巴，馋猫儿似的，一双眼睛四处打量：“娘，真的好香啊，我都闻见了。” “馋猫，等着吧，等我再做几个菜，咱们就吃饭。”柳素娥抚了抚翠姑的小脸蛋：“我做菜团子，你吃吗？” “吃，娘做的都好吃……” “你这小马屁精。”柳素娥心里高兴，和成风对上了眼睛。 “孩子的心意，大人是无法左右的，就这样让她去吧！”她缓缓道，一面蹲在地上开始洗土豆摘菜。 成风也过来帮忙：“你打算做什么吃？” 柳素娥洗着手里的土豆：“你也瞧见了，吴老太太得的八成是肺痨。得了这种病，也是要忌口的，你做的鱼肯定不能吃。我还是做几个清淡的容易消化的菜吧！” 成风帮着她摘菜，深深叹一口气道：“你呀……就是善良。” 柳素娥只苦笑一声，善良吗？ 若是善良，她又怎么可能设计弄来吴家酒楼？又怎么能害的柳瑞娥喝了那杯有药的酒？说起来，她并不善良，她只是在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而已。 毕竟留吴老太太吃顿饭，自己并不会失去什么，不过是举手之劳，能力所及罢了…… 说她高尚？ 她并不高尚，高尚的人该是处处为人，可她心里还有私利…… “总之，我也只是在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情而已。”她轻轻一哂，再不说话。 除了诸葛烤鱼，她又做了凉拌素食锦，家常豆腐，土豆泥团子和一碟子凉拌豆腐皮。她记得这凉拌豆腐皮是吴老太太最爱吃的一道菜，说吃起来很爽口。 主食是发面馒头和一锅熬的糯糯的红枣粥。 柳素娥提前做了准备，所有的菜都给吴老太太单独准备了一份，毕竟她现在得的不是好病，还是要主意的。 好在上了桌子吴老太太倒也不介意，可见她自己心里也是有些顾及的。 各自做好后，气氛总有些沉闷。翠姑窝在柳素娥怀里不肯下来，也不肯多看吴老太太一眼。 柳素娥只能干咳一声道：“也没准备什么特别的东西，就是家常便饭的，你们先吃着。” “家常便饭？”吴春目光落在桌上那两条烤鱼上，发出赞叹声道：“嫂子，看样子你日子真是一日比一日好了。手艺也是没得说，这鱼闻着就很香……” 柳素娥扶额，她怎么还是改不掉吃货本质？母亲都病成这样了，她的心里还是不忘记吃。 看她那一身的肥rou，还真是没有白长。 “不是我做的，你不用夸我。”柳素娥语气淡然，道：“先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吴春脸一红，便也不再多说，只能小心翼翼的吃饭。 这一顿饭吃的也十分的无趣，桌上几乎无人说话，只听见吃东西的声音。 可能是吴老太太自己也感觉出了无趣，觉得自己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吃完饭便道：“算了吧素娥，既然翠姑不想……不想和我多说话，那我先回去了……” 柳素娥看她一眼，也不想为难自己的女儿，只能点头：“那你先回吧！反正情况你自己也看见了，目前翠姑的心里怕是很难接受你。” 翠姑死死捏着她的衣服不肯松开，头又垂了下去，心里似乎在强烈的挣扎着。 心结该如何冲破？ “好，那这镯子？”吴老太太又拿出了金镯子，嘴角带着一丝丝无奈的笑容：“没办法，我现在身上也就这个值些钱了。家里被周如花那贱女人霍霍的不成样子，如今真的是一败涂地了。” 柳素娥当然不肯收下，收下了就会和吴家扯不断的关系，还是断了的好，谁也不要纠缠不清。 见柳素娥不肯手，吴老太太也实在劝不动，只能苦笑一声道：“罢了，我留着就我留着。等我死了以后，我再让春儿送来。”想了想，她干涸的眼睛里忽然多了几分柔和的光芒：“这次的比赛，你可一定要赢啊！你这么不容易，老天怕是也会帮着你的。” 柳素娥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可惜啊，这一天原主并没有看到，没有看到曾经待她不好的人，如今一败涂地。 若是原主没有死，或许此刻会泣不成声吧！ “好了好了，你们快走吧！”柳月娥下了逐客令，道：“往后啊，你们也别来了，我大姐是不会再见你们的。” 柳二河瞪了柳月娥一眼，起身道：“等你身体好了……你要是想看翠姑，你就过来再看看她。” “身体好了？”吴老太太自嘲一笑，常常出了一口气：“没有咯，没有那一天咯……” 也许是她哀凉的语气和那种诀别的眼神，翠姑竟然看着她动了动。 柳素娥也感觉到了翠姑的异常，她看着怀里的翠姑，低低问道：“你是想和你奶奶说说话？” 翠姑咬着唇，定定看着吴老太太：“我……我想说的是，你回家好好休息。我娘说你病了，我娘也说过，病了就要找大夫看。既然你病了，你就好好找个大夫看看吧……” 她童稚的声音回荡在屋里头，清晰异常。 “我娘认识一个伯伯，看病可好了，你要是看病，就让我娘帮你找那个伯伯来吧！”翠姑并没有去吴老太太身边，她只是远远的看着，在她的心里，她是无法忘记合离那天，她和母亲受到的痛苦的。 她小小的声音登时刺激吴老太太泣不成声，她做梦也没有想过，这个小丫头片子，会成为她心上的一道伤疤，一道流着遗憾和悔恨血液的伤疤……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