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元宵佳节
到过年时日,玉容已经五个多月身孕,颇有些大腹便便了。冬日天寒地冻,路面结冰凝霜容易滑倒,胤禛把她看得很紧,没有他的陪伴,连院子里都不许她到,将她关在屋里。只他偶尔闲了,又是冬阳高照的好天气,才陪着她在府中走走。 于是到了过年那天,踏出府门,仰头望望辽阔高远的天际,望望连绵苍黑矗立的屋脊,还有那仿佛不到边的街衢巷道,玉容竟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仿佛在红尘外走了一遭如今又回来了似的!她从来没有过这么又荒唐又真实、发自内心的感觉:原来天地间这么大!耸耸肩摇头笑笑,任由胤禛小心翼翼亲扶她上车坐好。 马车稳稳而行,踏踏的马蹄声与辘辘的车轮滚动声渐渐淹没在闹市的喧嚣中。玉容忍不住从胤禛怀里挣扎坐直,撩起帘子一角往外看。回头见胤禛挑了挑眉,忙道:“爷别生气,就看一小会好不好?让人家沾点人气嘛,人家好久都没看到这么多人了!” 胤禛“嗤”的一笑,只说了句“当心身子,别碰着车壁了”闭目养神不再说什么。 过年之后,天气出奇的好,每天都是晴空丽日,只偶尔刮起的寒风也少了几许肆虐。天气好,人的心情也跟着好,京城里一片热闹喜气洋洋,各个戏园子、茶楼酒肆、勾栏曲舍无日不沉浸在新春极度的繁华热闹之中。各位阿哥也是一日一小聚,三日一大聚,轮流做东,争奇斗艳,卖弄各家的好厨子、好戏,在各自府里吃酒听戏、斗鸡走狗,热闹得要掀了天。 胤禛素来不喜热闹,对这些招摇奢靡的聚会能推则推,实在耐不过情面也只去应个景,勉强坐了坐就借故离席,府中所有亲友应酬一概由四福晋做主应付,他每日除了问问几件常规的差事,几乎都陪着玉容。在她的身边,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抱她坐在膝上,揽在怀中,感受她温热的呼吸,心中也觉安然温馨。而玉容因怀孕不便外出,也乐于享受安静的二人世界,卿卿我我。 转眼又到了元宵,胤禛要哄玉容开心,头一日,便命人在忘月居廊下挂起两溜琉璃厂新造的别致花灯,有用紫檀木作边框,雕刻成龙凤图案,配以山水、人物、花鸟彩画绢面和玉坠丝穗的宫灯;也有在彩绘画绢前面镶着白色的玻璃丝,晶莹剔透、质感如冰的丝料灯;有用上好雪浪纸画上彩色图案后,再熔蜡于纸上,然后以轻纱夹住,色彩柔和的夹纱灯;还有大内御赐、做工考究的走马灯,无不巧夺天工、造型别样、精美绝伦不可言喻。到了晚间,灯中烛火大亮,星星盏盏,天上地下上下交辉,映得一片彩绣辉煌,令人眼花缭乱。饶是玉容见多识广,也不禁深深咂舌,被这古代工匠独具的匠心、精湛的工艺惊呆了。 “怎么样?好看吗?”胤禛看到她目中毫无遮掩的赞赏惊讶,不觉得意。 玉容踮起脚把玩着一盏绘着嫦娥奔月故事的六角菱花灯,笑赞道:“真好看,不是真见简直叫人难以想象,那些匠人的心思竟然如此玲珑剔透,做工这样精细!” 胤禛将她的手捂在掌心,微眯着眼道:“哦?合着这里头没爷什么事?”在他,这可是头一遭下此功夫讨女人的欢心。 玉容听他一副酸溜溜讨赏的语气,忍不住大笑,伸手圈上他的脖子主动吻上他的脸,亲昵笑道:“谁说的?这里头最大的事就是爷的事,因为这里头有爷的心啊!” “这还差不多!”胤禛暧昧一笑,将她往怀中按了按,嘴唇若有若无在她耳垂、脖颈轻轻啃吻轻触,火热的气息撩拨得玉容扭着身子咯咯直笑着求饶叫痒。 两人正打得火热,小丫鬟禀报八阿哥与八福晋微云来访。胤禛一怔,忙命快请。八阿哥看着忘月居满院满廊、天上地下琳琅满目一片灯火璀璨,哈哈笑道:“四哥真会乐啊!怪道四哥小四嫂懒怠出门,原来有这么一块宝地啊!” “八弟说笑了,四哥我向来不喜热闹,你小四嫂又怀着身子不便出门,所以呆在家里闲着罢了,哪有什么乐!你们不在府上听戏,怎么跑我这来了?”胤禛笑着将他们让进屋,便叫“上茶!” 八阿哥忙笑道:“喝茶就不必了!是这样,四哥,今晚恰好轮到弟弟做东,这会诸位兄弟都在弟弟府上呢,想请四哥四嫂、小四嫂都过去一聚,不知四哥给不给面子?” “是啊,若是路远也不敢叨扰,幸而近在隔壁,好歹请四哥、小四嫂赏个脸吧!”微云也笑道。 胤禛询问的目光望着玉容,玉容本来是好热闹的,这些天有胤禛陪着也不做他想,可人家微云夫妇都亲自上门邀请了,焉能拒绝,便笑着向胤禛轻轻点了点头。胤禛便笑道:“也好,总不能让你夫妻白跑一趟。你们四嫂回了娘家赏灯,我和容儿过去就行了!” “好极!四哥、小嫂子这就请吧,外边已经备了暖轿,保证稳稳当当的!”八阿哥爽朗笑道。 胤禛一笑,与玉容披上貂皮大氅,四人一道出门去。 八阿哥府与四贝勒府毗邻而建,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四人并未在府前下轿,轿子一径抬了进去。进了仪门,穿过垂花厅,沿着游廊往前又过了两个院落,这才稳稳落轿。 胤禛扶了玉容下轿,只见前方大厅灯火辉煌,糊着雪白窗纸的窗壁上人影摇曳,不时传来阵阵喧闹嬉笑声,廊前挂着别致宫灯,廊下垂手侍立着两溜随时恭候服侍的丫环小厮,一色簇新的鲜亮衣裳,穿戴得整整齐齐。见了他们,都行下礼去,一面有人叫着:“爷、福晋同四爷、四侧福晋到了!”一面纷纷抢上前去搀扶。厅里众人听了,除了三阿哥胤祉,其余的都是胤禛的弟弟,忙都迎了出来。 大家笑着厮见,胤禛一看,三阿哥胤祉、五阿哥胤祺、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俄以及胤祥胤祯,甚至年纪甚小的十五弟胤禑、十六弟胤禄也在,人人喜笑颜开,看样子十分欢乐融洽。他不觉一怔,心道八弟好人缘,在京的阿哥们除了太子和年龄太幼的弟弟们,竟都在这里了! 进了大厅坐下,十阿哥胤俄便笑道:“还是八哥八嫂面子大,不但请来了四哥,连小四嫂也请来了!四哥今儿既然来了,怎么也得多喝几杯!”众兄弟都哄然称是,不由分说已经给他满上了。 旁边微云抽空向玉容笑道:“各位嫂子弟妹都在内厅呢,小四嫂不如一起进去?” 玉容不觉望了胤禛一眼,胤禛笑笑,向微云道:“罢了,你进去招呼吧,她有身子不方便,随着我在这就行!在座的都是自家兄弟,倒也无妨!” 微云一笑而去。这些阿哥们见胤禛毫不避讳的护着玉容,借着酒劲越发起哄,吵着闹着要他喝酒。胤禛也不多说,双手举杯,含笑环敬一圈,道:“四哥先干为敬,只干了这杯之后你们先前怎么喝还怎么喝,四哥酒量不行,饶了四哥吧!” “那怎么成?好容易请到四哥,怎么能不喝个痛快?喂,老十三,你拽我干嘛!”十四阿哥胤祯喷着酒气不满的瞪了胤祥一眼。 胤祉神态闲闲,在一旁笑道:“各位弟弟也别忙着为难你们四哥了,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你们等小四嫂给他添个小阿哥再灌他,还怕他不喝吗?” 说得大家瞟了玉容一眼不禁都笑了起来。玉容脸一红,忍不住瞪了胤祉一眼,却惹来更加哄堂的大笑。胤禛却似极受用这话般,笑吟吟揽着玉容的肩,道:“三哥说的是,到时候还请众位兄弟赏脸,大家不醉不归!” 玉容更窘,急道:“好啊你们!我和你们四哥成了你们下酒菜了,光打趣我们取乐!你们要是再说,再说,我就走了!” 八阿哥忙笑道:“别别别,小四嫂别恼!兄弟们久不与四哥相聚开个玩笑罢了!哪里敢拿四哥小四嫂取乐呢?说是羡慕还差不多!” 玉容“咯”的一笑,瞅着八阿哥道:“八爷与八福晋神仙美眷,相敬如宾,只有别人羡慕你们的,哪有人值得你们羡慕呢?” 八阿哥似无意瞄了她隆起的腹部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惆怅,几近无闻的叹了口气,勉强一笑。 “来来,八哥,陪弟弟喝一个!”九阿哥胤禟举杯打岔,与八阿哥碰杯一笑。别人不知,胤禟却明白八哥的心病:大婚两年尚未所出!而且康熙已经暗示了让他纳妾,不要再独宠微云一个,怎能不叫他心烦? 室内温香拂鼻,融融暖如春,雪亮的烛火被玻璃罩子一罩,减了两分锐利的明亮,显得柔和许多。玉容坐在胤禛身旁,耳畔听闻着他们划拳喝酒的笑语喧哗,目光扫过室内,暗暗打量:绛红绣花的驼毛地毯、吊着大红穗子富丽堂皇的六面宫灯、沿墙一溜覆着绣满吉祥图案大红座靠垫的圈椅、靠墙的福禄寿红木边框大屏风、落地碧翠的盆景…… 一切那么鲜艳、明丽而富贵,却让她忽然升起浮生若梦的感觉。 饶是她不清楚历史,她也知道眼前这一群人中能坐上那把椅子的终究只有一个!眼前兄友弟恭、其乐融融的快乐还能维持多久?或者其实,这本来就只是一种表象?就像她在现代的家族一样!她突然就很想看看他们翻脸的模样! 被自己这个极其不厚道的念头吓了一跳,忍不住身子微震,自嘲着笑出了声,情不自禁直了直腰身。 乍一转眼,发现所有人都望着她,玉容吓了一跳,扭头疑惑的望着胤禛。胤禛笑道:“刚才三哥提议元宵佳节我们大家也猜个灯谜玩玩,好端端的你傻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