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西北之变
弘历不敢怠慢,忙将那黄封捡了出来,拆开,取出内中折子一看,立刻睁大了眼,变了脸色,呆了半响不知所措,脑子里嗡嗡响成一片。 他不觉起,背着手来回踱步,想了想,终于拿了折子掀帘转了出去。玉容与弘昼正在西侧厅不知在说什么,正说得眉飞色舞不时发笑,雪儿与秀清侍奉在旁,亦抿嘴轻笑。 见弘历手里拿了折子出来,玉容倒是怔了一怔,起笑道:“四贝勒爷,怎么了?” 弘历把眼溜了雪儿、秀清一眼不语。玉容便向她二人努努嘴,道:“你们出去吧,在外边守着” 云儿雪儿出去了,弘历才犹疑一阵,将折子递给玉容,道:“容姑姑,这份折子我不敢妄自处置,请姑姑也看一看罢” 玉容大感意外。弘历向来颇有些自负,她是十分清楚的,如今居然放下份来跟自己商量,可见这折子分量不轻。她不敢怠慢,瞟了他一眼,便将折子接了过来。 才看不到几行,玉容便“啪”的一声将折子合拢,面色一沉,温婉柔和的眼神蓦然一变,变得十分凌厉。她眼角一飞,目光一闪,冷笑了笑,扬了扬手中的折子,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这份折子得立刻交给皇上这事除了皇上,咱们都不必多言” 弘历和弘昼还没回过神来,直愣愣的瞧着她,仿佛不认识一般。 也难怪他们会一时接受不过来,毕竟玉容给他们的印象十分温和,面上总是带着柔和的笑,这般凌厉冷静的她,是他们从来没见过的。别说没见过她如此,而是从没见过、没想过女人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弘历不有些痴了,暗道容姑姑果然是个特别的女子,难怪皇阿玛对她如此着迷。 “四贝勒怎么了?你们这么望着我做什么?我有什么不对吗?”玉容莫名其妙笑道,眼神又柔和了几分。 弘历回过神来,打起精神,有些迟疑道:“可是,皇阿玛现在病中,若是知道了这事,我是担心——” 玉容点头叹道:“难得你有这份心可是,”她柳眉轻挑,正色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大的事根本瞒不住我敢打赌,只怕这会子京城里便已经传遍了,地方上也很快会知道如果这事人人都知道了却瞒着最该知道的皇上一人,你自己想想吧,皇上会气成怎样?” 弘历吓了一冷汗,暗叫好险。胤禛向来最恨人家欺骗他,如果他知道他隐瞒这天大的消息,指不定会怎么暴怒呢 “可是,皇阿玛龙体才刚刚有了起色,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这件事。我怕他老人家经受不住——”弘历不由苦笑。 玉容想了想,道:“这份折子由我拿去给他吧,你放心,我会缓缓的告诉他。”她忽又扬眉笑道:“你们皇阿玛什么风浪没经过,区区这么一点变故,还吓不倒他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四贝勒你暂时不要离开书房,只怕一会皇上要有旨意。” 弘历放了心,暗暗感激,忙道:“那就有劳容姑姑了,我就在这里等着。” 玉容点一点头,径自去了。一路上暗自琢磨,好个年羹尧,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折子中所奏之事,乃大清国从未有过之奇事,也难怪弘历会手足无措、茫然不知何以相对。 年羹尧上任陕甘总督之后,虽然比不上当大将军时那么威风八面,但也是一方霸主的派头,颇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气势,将治下一干大小官员当成自家奴才使唤,呼三吆四已是平常,无论品级见了面一律必须向他下跪请安,每月还要按时进贡,稍有疑议或是不称他的心意,不是丢官就是丢命。碍于他的权势,众人谁也不敢强出头,只好忍气吞声的受了。 事的导火索其实早就埋下了。 年前的时候,年羹尧便向胤禛多次进言,说陕西巡抚何家弘如何如何不堪胜任,请求胤禛将他罢官免职,并且举荐了自己的心腹任从年当这个巡抚。 胤禛极不喜欢任从年这个名字,当时没有答应,只说看看再说。后来问了李卫何家弘这个人如何?李卫所言与年羹尧恰恰相反,表示西北的官员若说还有一点良心、不屈服于年羹尧yin威之下的,也就这个何家弘了 这一来,胤禛自然更加不可能答应年羹尧的请求。于是在年后年羹尧再次提起此事时,胤禛一言不发,只是命祥将户部对地方官员三年一考的考核簿子中关于何家弘的那一部分拿给年羹尧看。年羹尧看过之后,无话可说,这事也只得罢了 胤禛之所以没有当面回绝他,是给他留点面子,他心中却十分不满,不免存下了“走着瞧”的心思 果然,年羹尧一到西北,就开始刁难何家弘。何家弘官场混迹多年,深谙其中道理,又加上对年羹尧有了戒心,事事小心,时时在意,防得密不透风、滴水不漏。年羹尧打不开缺口,也只得罢了然而这不过是权宜之计,他表面上暂时放过了他,心中却更加恼恨,发誓定要把他弄死不可 对于年羹尧在西北所作所为,何家弘终于看不过去,又加上下面各级官吏们诉苦哀求,他便硬着头皮上总督衙门见年羹尧,从旁好言相劝。年羹尧岂会把他放在眼里?不但没有听他的劝,反而把他大大羞辱了一番,赶出府去 何家弘又羞又气又怒,忍无可忍,回去之后连夜写了折子派心腹快马轻骑飞递上京。谁知他衙门外早有年羹尧的人暗中监视,这封密折并不能安然入京,落到了年羹尧的手中,送折子的亲信也被年羹尧的死士一刀了结了。 年羹尧大喇喇的拆开密折,一看之下怒得目眦裂,恨恨的撕了个稀烂,破口大骂不已。 事已至此,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再留着何家弘了。于是便玩起了栽赃陷害,污蔑何家弘私通外敌,将何家弘抓了起来,不给何家弘任何分辨的机会,连堂也不过,审也不审,直接在牢里将他杀了,对外却宣称畏罪自尽在巡抚衙门又放起冲天大火,将他的家眷亦一并杀害。 总督是正二品,巡抚是从二品。年羹尧以总督的份擅自杀害一省巡抚已是越权,对朝廷体制乃是大大的不敬,谁知他根本毫无压力,杀了人之后,连向朝廷解释一下都省了 何家弘一死,陕西巡抚的位置便空了出来,照理需要朝廷任命,年羹尧却自作主张将任从年补了陕西巡抚的缺。一切办理妥当后,才不紧不慢的上折子说明缘由。 当他的折子递到京城时,祥与张延玉都不由倒抽一口凉气,不可置信他竟胆大妄为到了如此地步尤其祥,气得浑冰凉发颤,恨恨骂道:“这是我大清的天下,不是年家的天下,年羹尧这简直是在谋反” 就在同一天,弹劾年羹尧的折子也递了上去。递折子的是御史王伦、张延。 何家弘及其一家惨遭杀戮时,幸好他的幼子何小林正回湖北老家办事,不在陕西,有幸逃过一劫。后来何小林归途中得知家变,放声大哭一场,不敢回陕西,连夜改道进京,找到湖北籍的御史张延,向他哭诉冤屈。 张延等早就看不惯年羹尧,听说这等奇惨冤事,又是自己的老乡上门相求,当即当仁不让的将此事应承下来,表示定要替他父亲上折伸冤。于是联合了王伦等人,细细问了何小林年羹尧在西北的所作所为,一本折子递了上去。 祥与张延玉接到张延等人的折子,正中下怀,便命将何小林带到刑部,好生保护起来。他二人商量,此事非同小可,启用了六百里加急,将折子连夜递送开封,交给胤禛定夺。 再说玉容拿了折子进屋时,胤禛正在榻上假寐,听见她来了便微微睁了眼,笑道:“怎么今回来这么早?” 玉容坐在他旁,替他掖了掖齐的薄被,扬了扬手中明黄封面的折子,淡淡一笑,不紧不慢道:“年羹尧又惹事了,皇上,事已经发生了,你看了可不许着急生气” 胤禛皱皱眉,年羹尧会有不安分的举动他并不觉有什么意外,当下十分不悦道:“这个奴才,怎么就是不知足拿来给朕瞧瞧他又耍什么花样”说着伸手去拿。 玉容下意识将手中折子往旁边避了避,这才正色道:“皇上,这回的事可不是小事,皇上要有心理准备,等会看折子不要太生气了” 胤禛被她正经的语气说得也有些狐疑紧张起来,越发按耐不住,道:“好了好了,朕自有分寸”玉容这才放手,将折子递给他手里。 玉容到底高估了胤禛的怒点。胤禛一看之下,脸色立刻变得铁青可怖如黑云压城,浓眉倒竖,双目圆睁,喘着粗气,口剧烈的起伏,抖着手气得七窍生烟。他重重一掌拍在榻旁几上,破口大骂,牵动肝肺,忍不住又大咳起来,咳得面红耳赤,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犹自不肯罢口,恨恨不绝,把玉容急得不住给他抚顺气,又忙着取出手帕替他擦汗,急急道:“皇上,皇上事已经发生了,你何必动气至此?气坏了龙体怎么好依我看,倒不如早做计较怎么处置才是正理啊” 胤禛喘着气恨恨道:“还要怎么计较这个狗奴才,竟敢擅自杀害朝廷命官,擅自任命二品大员,这是死罪该立刻革职拿问”说着犹自喘息不已。 玉容见他稍稍缓解,紧紧握住他的手,柔声道:“皇上,皇上既然已经有了主意,便不怕治不住他别气了,好不好?” 胤禛不觉望向她,见她一双妙目脉脉含凝视着自己,满是殷切关怀,心中一暖,遂回握住她的手,叹了口气,道:“这个狗奴才,实在是无可救药了只是可惜了何家弘……唉” 玉容亦默然无语,轻轻道:“皇上别难过了,谁也没料到年羹尧凶残至此” 胤禛呆着脸寻思一会,道:“事不宜迟,这事需要尽快处置把弘历叫进来吧” 玉容答应一声,扬声叫苏培盛,苏培盛忙躬进来,答应着去了。胤禛焦躁不安,心烦意乱,偏下榻,玉容忙扶了他坐到了北边的椅子上,斟过茶递给他。胤禛饮了一口,放在一旁,就势拉着她坐在旁,紧紧握着她的手。 弘历进来时,照例恭恭敬敬请了安,便垂手侍立一旁。偷偷抬眼见皇阿玛虽面有怒意却平静不少,暗暗松了口气。 胤禛示意他坐下,便问:“这份折子你看过了吧?你有什么看法?” 弘历颇为踌躇,不知皇阿玛是什么主意,嘴动了动不便就说,下意识拿眼去瞟玉容。 玉容便温言笑道:“四贝勒,皇上问你话,你怎么想便怎么说就是了” 弘历见皇阿玛没有异议,便大着胆子上前一步,声音轻而无比决断说道:“按大清例律,该革职拿问” “嗯,”胤禛点点头,显是颇为欣慰,又道:“该怎么个拿问法?” 弘历透了口气,定定神,接着道:“该派钦差大臣前往陕西,将其革职,捉拿还京,交由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会审,若是,若是所犯属实,该当按律判处,不然,难以堵天下悠悠之口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胤禛又问道。 “只不过,年羹尧在西北多年,想来势力盘根错节,钦差的人选倒不太好挑选。万一一个不好,弄出什么意外,反更不美” “果然长进不少了”胤禛舒了口气,眉间雾稍散,脸色缓和许多,温言道:“你可有什么好的钦差人选?” 弘历想了半,为难道:“儿臣,儿臣实在想不出来若说合适,十三叔最合适不过,可是十三叔体不太好,定然吃不消这一路奔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