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涅
阴暗无光的深林深处，有一个少年静静地躺在那里，他的胸口处，有一个偌大的血洞，空荡荡的，就像被人挖走了什么东西。他的身上，伤痕累累，各种剑伤密布，两腿碎裂，双手残废，而脸庞上，则少了一块血rou，露出半个眼眶接连着灌骨。 这才是小辰云真正的模样，老树精根本没有救他。之前的一切，只是月玄狐一族的幻术罢了。 而如此做的目的，也仅仅是为了让小狸能够安心离开此地。哪怕以后她有可能发现事情的真相并恨自己一辈子，老树精也在所不惜。 妖林之内，老树精独自一人站在这片故土之上，目光悠远看向远处的天空。他已经感觉到了一股铁血的气势，正向着自己这边碾压而来。 楚国和清虚门的行动，比预想中的又要早了许多，约莫正午之时，他们便该到了这片妖林。届时，便是一场赴死之战。只是，不能牵累了这片妖林，和周围的几个村子。老树精如此想到，枯老的躯干在地面上渐渐地移动着，离开了妖林。 此间，他未曾看向小辰云半眼，或许，是一千年的岁月让他变得有些无情起来，但其自认为，在天道上，并无对不起小辰云的地方。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整个妖林为救小辰云，已经付出了很多代价，冒了很大风险。这一点，从鬼猴的死去和如今楚国上下的状况便足以看出，这代价和风险到底有多大，大到众妖不得不离开自己的生存之地。其次，老树精也的确没有能力救回小辰云。若其本身是妖那还好说，但关键是，其本身是人，是因为那颗妖心的存在才变作的妖，没了妖心，一切就没了可能。 呼—— 晨间的冷风自云上吹来，有一丝凉爽，有一丝冰冷。远离妖林百里之外，一支庞大的军队，如一头洪荒猛兽般带着威严而来，一路上，铿锵的步伐震天震地，似可以碾压万物。走在军队最前方的，是清虚门的两位长老和两位真传弟子，除此之外，还有两位楚国禁军卫队统领，其修为同样深不可测，足以堪比化清修士。 天边，太阳发出的光芒越来越炽盛了，整片大地被烘烤着，散发出炙热的气息。 老树精那枯老的躯干在地面上缓缓地移动着，身上的两根老藤在半空中挥舞，庞大的树身遮阴而下，宛若一座小山般。他的心中，早已经有必死的觉悟，不愿离开，哪怕是死，也要留在这片土地上。 一边，是庞大的军队，高手如云。一边，是一棵年老的怪树，遮天蔽日。 两者相见，彼此无言对视，仿佛都已经有所预料。 此时，还是那片妖林，还是那个地方，躺在那里的小辰云，一脸平静，体内的生机，正在慢慢地流逝，直至完全消失的刹那。 他的生命轮盘，终于崩碎了！取而代之的，则是隐藏在那轮盘之后，新的命轮，开始缓缓转动了起来。 小辰云身体外的皮肤，随着这新的命轮的转动，开始皱裂，变得干涩枯老起来，厚厚的角质层颜色深沉，如黑炭一样。这等变化，宛如涅槃的重生。 轰隆！ 远处的一声巨响传进了妖林之中，群鸟惊散而飞，走兽慌恐躲在洞xue之内瑟瑟发抖。原本炙热的空气，似乎变得清凉了许多，天空中那轮炙热的太阳，正被厚厚的乌云渐渐地覆盖。 天色暗了下来，小辰云的体内，散出了深紫色的光华，那光华一明一暗，煞是妖异。而身体外那层黑色的硬化皮肤，也依然在不停地变化，变得更硬，更脆，也更加地深沉。 如果仔细看去，便可以发现，那深紫色的光华，并非是从全身散出，而是自经络中散出，那繁密的经络彼此交错，构建出的是一个庞大的系统，宛若一个小世界。尤其是未受伤的地方，那细密的经络，看起来甚至让人感到恐怖。 从没有一个人，身体之中可以有如此复杂的经络，哪怕是人世间有史以来最天才的修道者，初生之始，也不足其的十分之一。 在那明暗交错的深紫色光华下，小辰云的双腿，在慢慢地重新构建出血rou，那些拧在一起，甚至破损的经络，也开始恢复。他的全身上下，所有经络之中，都流转着紫色的光华。 砰！砰！ 一声又一声震耳欲聋的闷响不断从远处传来，吹来的风开始变得急了，宛若暴风雨来临前的预兆。天的上空，一股庞大的妖气在凝聚，恐怖的气势在不断地蔓延，妖林之内万物皆惧，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隐约之间，可以听见有几声怒吼，被血色浸染的天边弥漫着惊人的杀气，各种颜色的光芒在闪烁，唯有一团黑气，依然不熄不灭。 似乎是受到了什么影响一般，小辰云体内的经络恢复地更快了，可以看见，那些曾经受伤的地方，一根根细细的经络在慢慢地延伸着，如一条蜿蜒的小河，流向远方，而这些小河，又彼此交错，形成了四通八达的水路。这其中，还有几根异常粗壮的经络，所绽放出的紫色光芒也更为强大。 这些经络，如繁密的咒文，又如上古的神纹，和骨骼一样，是构成这幅躯体最重要的部分。但若是仔细观察，又会发现，这些经络所构成的系统，并不完整，它缺少了某个很重要的部位。 那就是——心脏！ 所有的经络，最终的去往，或者说起始的源头，便在于心脏部位。那几根异常粗壮的经络，便是从心脏这里出发，接着再开枝散叶，分散至身体各处。而如今，心脏那里，却是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这便相当于，一支最精锐的军队，没有指挥官一般，虽然强大，却难以发挥其真实力量的百分之一。 咔擦！ 那黑色的厚厚角质层皮肤，忽然在某处裂开了。一丝妖异刺眼的紫芒就这般透了出来。如利剑刺开了迷雾，又如第一缕晨光破开了黑暗那般。 不远处，轰鸣的声音渐渐地消失，天空中出现了一轮巨大无比的光阵，远隔千百里，都能看见那光阵散出来的刺眼光芒。空气中，剧烈的波动，所有能量都在惊人地颤栗着，仿佛被那光阵带动，离得近的，更是直接被那光阵吸收了能量。 一股恐怖的毁灭性力量正在缓缓凝聚，而原先那股妖气，此刻被那光阵压制，竟是难以撼动其分毫，弱小地，像风中的残烛一样。 轰！ 光阵终于压下，整个大地都在震荡，天空中的乌云瞬间被那光芒照亮，周围的一切开始湮灭，哪怕是地底坚硬的岩层，都变作了粉末被吹散开来。 妖林内，忽然刮起了一阵狂风。地面上，一丝丝细微的缝隙在开裂。和小辰云身上的黑色皮肤，如出一辙。 那厚厚的角质层，开始碎裂，一丝丝妖异的紫芒在透出，与此同时，有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正在周围蔓延。那是一种至高的气息，却不带威压，岁月悠久无比，如万古之初始，混沌一片。在那气息之下，整片妖林中的生物，都奇怪地抬起了头，眼中带着迷茫，和一丝尊敬。 原先弥漫在妖林内的恐惧，片刻之间，被一种敬畏所取代。仿佛在那气息下，哪怕是死亡，也是丝毫不可怕的。 卡啦啦！紫光炽盛，宛若一轮耀眼的紫色太阳，那黑色的角质彻底落下的时候，小辰云的双眼，忽然间睁开了。 随着这一睁眼，天地之间，蓦然有千百道的雷霆出现，在空中密布。其势滔天，其力惊恐！仿佛，天地都在为这一眼，而颤抖着。 远处的清虚门长老，真传弟子，两位楚国禁军卫队统领，千百兵马，纷纷骇然地看向天空，眼中充满了惊惧之色。他们想不通，为何会突然出现这般变化，难道是因为那树妖？ 没人知道，这天地的色变，仅仅是因为妖林中的一个少年，睁开了双眼。 片刻后，炽盛的紫芒尽数收敛，小辰云双瞳暗紫，散着妖异凌傲的光芒。其体内，仿佛蛰伏着千万条巨龙，有着万古之力。 整片妖林内，所有生物尽数匍匐在地，恭恭敬敬，眼中早已没有了对死亡的畏惧。他们像臣民一般，对着自己的尊敬之人，行着最高的礼仪。 小辰云并不是王，所以他身上散出的，不是威严。但他的身份，却比王更加高贵，哪怕是真正的妖王，此刻若是站在其面前，也不得不弯腰行礼。这种气息，是妖的气息，但极为纯净，所以更加高贵。他们行礼，不是对小辰云这个人行礼，而是在对那气息行礼。 那是万古的气息，是所有妖族，都要尊敬的气息。 小辰云能感觉到，那来自整片妖林内所有生物的尊敬之意，当然，他更能感觉到，自己重生的事实。 “我……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