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十八岁的告别
一九九三年的元旦来得有些迟,叶芦伟拥着贝小木,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起来。 贝小木不出意外地重感冒了。不过她没有再哭,也拒绝了叶芦伟带她就近去看医生,而是挣扎着起来,自己去卫生间仔细洗了个澡,把自己收拾得尽量干净利落,才款款地出来,还给了叶芦伟一个大大的笑脸。 可惜叶芦伟只看到她眼底的疲惫和伤痛。贝小木自己可能也觉得笑着累,慢慢走过来挽着叶芦伟,轻轻地靠在他身上,说道:“陆陆儿,我们回去了。我决定了,明年生日的时候再跟你一起过,现在我要去读书了。” 叶芦伟心里一颤,却再说不出什么,拍了拍贝小木冰凉的手背,带着她下楼去随便吃了点东西,把她送回了家。 两人站在楼下拐角处,没有像往常那样来一个深情缠绵的吻别,而是相互羞涩地笑了笑,然后道别。 叶芦伟目送贝小木进了楼道,叹了口气,转身从二号门出了基地,沿着铁路慢慢地走。这条路在贝小木家侧面,她无论在哪边阳台,都不可能再看到他的身影。 既然要告别,就让我们真正地分手。虽然我爱过你,可是我们都有自己的追求和目标,让我们在彼此的道路上自由地驰骋,也许偶尔的侧头,能看清楚对方的笑颜,已经是我们最大的奢望和幸福。 贝小木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家,马琴正在客厅焦急地等着,连贝副局都坐在沙发上看着报纸等,他一般是吃完饭就去对面房子的,看来女儿跟个男人夜不归宿还是让他心焦。 马琴看到贝小木苍白的脸,干裂的嘴唇,吓得自己脸都白了。赶紧又是量体温又是找药,贝奶奶更是心痛得眼泪都出来了,一边咒骂叶芦伟一边去给宝贝孙女热敷。 贝副局跟着坐在贝小木床边,正想说话,贝小木却主动开口:“爸,我没事。就是感冒了,我明年想去外地上学,你帮帮我。” 看着女儿眼眶里滚动的泪水,贝副局毫不犹豫地表态说没问题,我女儿想去哪儿都可以。马琴拿着药进来,用眼神示意贝副局出去。贝副局爱怜地拍了拍贝小木,带上门轻轻出去了, 马琴先喂贝小木吃了药,又让她喝了一大杯水,才紧挨着女儿坐在床上,搂着她轻轻说:“乖小木,跟mama说说,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贝小木把自己蜷在mama怀里,感觉比叶芦伟怀抱温暖了许多,小声地回答说,“没有,他不会欺负我,他爱我。可是他有老婆,还有未婚妻,还有闺蜜,他说他有好多麻烦。所以他不欺负我。” “妈,我不想跟他谈恋爱了,我……我看到他就心痛,我要去读书。我要离他远远的,让他看不到我,让他想着我……” 贝小木语速越说越慢,说到不想跟他谈恋爱了,心里又是一阵阵地痛,眼泪含在眼眶中,却不再流下来。昨晚肆意的痛哭,已经把她十八岁的泪全部都流干了。 贝副局呆在客厅,反思自己的计划是不是出了大问题。叶芦伟花心萝卜早就在局里传开,据说一公司那两个女孩其中一个还跟他去绸城单独呆过几天。泸海那个未婚妻更是叶建国主动跟他说过的。叶芦伟再优秀,只怕也不是小木的良配啊。 贝副局是个有决断的人,心里其实已经很后悔自己太自信,以为能把这个十七八岁的小子掌控住。 但这小子根本就是个妖孽,心智成熟得吓人,在局里这么久,虽然私人生活有些流言蜚语,但工作中却到处被人称赞。 那份完整细致的“鹰嘴崖渡槽抢修工程方案”远超中万局现在的水平,这不是一个才接触几个月施工技术的人能写出来的,甚至也不是抄的,他就没地方抄。唯一可解释的,就是这小子的学习能力太惊人,或者之前知识储备真的很充足。 无论如何,女儿今天这个样子,都不适合再跟叶芦伟交往下去。他们之间那一点点情分,不足以让叶芦伟放弃其它人,来跟贝小木过一辈子。 贝副局下了决心,等马琴哄女儿睡着后出来,两人又仔细商量了下,虽然贝奶奶全力反对,不过这次贝副局铁了心,不再将就老人家的意见。最后的结果就是,也不等明年了,直接就去上学吧,贝奶奶想去照顾,那正好,两人一起去。 九天后的星期六,贝小木白天打了电话到叶芦伟办公室,约他下午去走走。叶芦伟吃完中饭,匆匆跑到二号门铁路线上来回地走,等了大约一小时,贝小木才穿着件厚重的大衣出来。看上去感冒好了,人却清瘦了些。 叶芦伟看着贝小木浅笑着走来,发现她的笑容已经变得有些陌生,本来想迎上去的,却踌躇着没有动。 贝小木走近叶芦伟,微仰起还显苍白却更加清丽精致的笑脸,看着叶芦伟浅浅地笑了笑,并没有挽着叶芦伟的手,两人并肩在铁路上缓缓地走。 “小叶子,我要去乌汉读书了。明天就走了。你,你不要忘记了明年我生日要来看我。”贝小木尽量把自己声音放得平缓,努力把视线放在最远处,控制着自己不去看叶芦伟的眼睛。 “嗯,你mama前几天就跟我说了。去那么远的地方,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体,不要再让自己感冒了。夜里也不要玩得太晚……”叶芦伟突然发现自己说的这些根本没意义,干脆住了口不说。 贝小木也没再说话。两人很快走到了主干道那个铁路桥边,看着铁路围栏那个被人钻出来的大洞,两人都没有要钻过去的意思。 一道除旧的围栏,仿佛把世界隔在了外面,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过身,看着对方的眼睛,贝小木再也忍不住自己悲伤的泪水,她使劲仰了仰头,不想让自己哭出来,“陆陆儿,你忘了我吧,我也要忘了你,明年生日你不许来找我,我,我不想再哭了。” 叶芦伟看着贝小木的样子,想起她才十八岁,想起她曾经那样的快乐,那样的无忧无虑,就觉得自己真的不是个东西。 明明上一世其实不喜欢她,这一世却有意无意被她的美丽吸引,放任自己的感情和行为,肆意地逗弄她撩拨她,让她把上一世那点朦胧的好感变成了爱情,彻底地爱上了自己。自己身处世外,好像站在南天门一样地俯视着凡人,看着她们的喜怒哀乐不停地交替上演,看她们用自己的真情把自己伤害得腑劳脾伤。 可是叶芦伟自己并不能因为眼光的高远而不受凡间的烟火,贝小木说的每一个字,同样深深刺痛了他的心和灵魂。只不过这一切都是他自己招来的,包括贝小木的痛苦和哀伤。 叶芦伟走近一步,用手指把贝小木脸不的泪水拭去了些,轻轻搂了搂她的肩膀,轻轻说:“小木,我知道了。外面冷,我送你回去。” 贝小木点点头,扭头急步地往回走,她怕自己再也忍不住会扑进他怀里,那就真的忘不了这个混蛋了。贝小木以为她的爱情还没开始就被叶芦伟摧毁了,她要远远地逃开这一切,只要忘记了就好。她不知道未来会不会真的如她所想的一样,会彻底忘记了这一切。 叶芦伟看着贝小木急步跑远,慢慢地跟了一段路,直到她跑进二号门,才停下脚步,愣愣地站了许久,听到有火车要过来的报警声,才回过了神,跳下铁道,仰着火车来的方向慢慢地走。 一列货运火车拖着长长的车身,从叶芦伟身边徐徐而过,带起的寒风冰凉刺骨。叶芦伟张开双臂,敞开大衣,让寒风更透彻地穿过自己身体,让那种冰冷凉透心肺。再深深地吸了一口冬日里带着阴晦幽冷的寒风,一种把自己冻成寒冰的感觉终于让叶芦伟清晰地回到了现实。 “我伤害了你,还一笑而过,我爱的贪婪,我爱的懦弱 眼泪流过,回忆是多余的,刻骨铭心,就这样被我一笑而过 心碎千百遍,任谁也无法承担,想安慰你的语言……” 叶芦伟在轰轰的列车声中,大声改唱着这首后世的歌,浑然不顾自己三十六岁的坚强灵魂,却放任十八岁的身体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