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塑冰为骨

    那不苏的身影出现在左边一面冰幕旁，声音竟有几分落寞：“你这样的黄毛丫头是不会明白这天罗古洞所承载的万年兴衰荣辱，风云变幻！想当初鸿蒙初开，我族之祖便在这苦寒之地艰辛生存。幸而天降罗兽，教化先人。吾部祖上十二先贤成为天选之人，共掌大权。那时我北溟万众一心，繁荣昌盛，乃当世之冠！只可惜——”

    他叹了口气，“我族日益兴盛之时，在这里享受香火朝拜的罗兽竟化作了一尊石像！从那以后，我族便衰落下来。那十二名天选之人不思复兴我族，竟因鸡毛琐事而各带部分族人离去，从此战乱不断！时至今日，除了我这样的恋旧之人，已经没有人记得这个地方了！”他说着咬破自己手掌，用力拍在那冰幕上。血水留下，那一面面冰幕之上显现出一幅幅的壁画来。

    琴儿四下环顾，果如那不苏所言。这一幅幅画上，果然记载着千年荣辱，万载兴衰。换做旁人，见此情景，加之那不苏情真意切，声泪俱下。怕早已心旌摇动，恨不能为这上古遗族的复兴做些什么。然琴儿只是淡淡说道：“可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不苏的声音有些急切：“族中典册记载，以冰雪之体进行血祭便可使罗兽复苏，重振我族！而你便是冰雪之体，从我第一眼看见你就已知道！”“然后呢？”琴儿的声音仍是淡淡的。那不苏道：“我知道你们要杀萧翼铎，我也想杀了他。但凭我们双方的能力谁也杀不了他。只要你肯血祭罗兽，我就帮你们杀了萧翼铎如何？”

    “切——”琴儿嗤笑一声，“以如此惨毒之法杀人，偏又说得冠冕堂皇。果真是王家手段！”那不苏咆哮道：“你不会明白的！”身形暴起，一掌挟风雷转瞬已至。琴儿忙退两步，双剑脱手掷出。那不苏冷哼一声，身化雪熊。巨掌一挥间，双剑已如风中枯叶落往他处，摔成碎片。

    琴儿吃了一惊，慌忙要取琴时，雪熊已上前一步，左掌正中琴儿右肩。琴儿应掌跌飞，落在石像另一侧。她强自忍住不让自己吐出血来，缓慢站起，左手缓缓探入腰间的豹皮囊中。

    那不苏双眼一眯，再次扑出。琴儿左手洒出漫天花雨，双足一顿，腾身而起。那不苏任凭暗器打在身上，人立而起，右掌横扫，正中琴儿双膝。琴儿躲闪不及，斜斜撞在右后方的山壁上。“咔嚓”声响，数枝冰凌随着琴儿一起落在地上。琴儿面色潮红，终是忍不住“哇”地吐出口鲜血来，落地成冰。

    那不苏走上前去，恢复人身，提脚踩在琴儿左臂上：“好个冰雪之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肯自愿血祭，我就替你杀掉萧翼铎！”琴儿看他一眼，不屑地道：“就凭你？”那不苏道：“自然！只要罗兽复苏，我体内的王血就会觉醒。到时候就没人能阻拦我！”他边说脚上边用力，直到听到骨头裂开的声音才把脚收回，走回祭台上，“你好好想想吧！”

    “哼！”琴儿勉强用左手支起身体，靠在山壁上，道，“若我没猜错，这血祭需要献祭者自愿才能成功是吗？”那不苏转过身来，负手而立：“不错！你懂得还挺多！”琴儿吃力地抬起左手，道：“知道我的名字吗？我叫潮祭！”那不苏一惊，失声道：“潮祭之国——”他很快没了声音，因为他看到了自己认知中绝不可能的一幕。

    只见琴儿吃力地用左手锋利的指甲刺入右臂，用力划开皮rou，露出白色的骨头来。然后一一挑出已经折断的骨头，扔在一旁。再拾起地上的冰凌，折成合适的长短放在骨头的位置上，又抓了把雪抹在伤口上。雪很快与皮rou融为一体，当琴儿的左手从右臂移开的时候，右臂已经完好如初，看不到刚才那道伤口的一丝痕迹。

    琴儿活动下右臂，仍是有些不便。她皱眉道：“还行！”又如法炮制，将左臂剖开，取出骨头。然后以冰代骨，以雪做肤。双臂既已恢复，琴儿又撕开一截裤子，看着摊在地上的双腿，道：“这倒有点儿麻烦！”说着仍旧用指甲划开皮rou，取出骨头。然后用些碎冰替换，以雪抹平伤口。

    她做这些时，神态轻松，十分镇定。仿佛自己不是在剥皮换骨，而是在更换首饰。那不苏却看得冷汗直流，眼前一阵阵发蒙。因为从头到尾，无论是剖开皮rou，取出骨头，还是以冰作骨，以雪为肤，都没有一滴血流出。仿佛眼前的女子不是血rou之躯，而是冰雪做成的人偶一般。

    此情此景实在太过诡异。那不苏纵横半生，见过的血腥场面不知凡几。可如今的情景却让他不由心惊。若此时鲜血遍地倒也罢了，偏偏又一丝血迹也无。莫非她不是人类么？那不苏不由倒退了两步。但他始终是经历多了大风大浪的人，很快便定住了心神：不是人类又如何，我还怕了你不成！

    果然他心神一定，再看之时，哪有什么用指甲剖开皮rou，以冰作骨以雪为肤。琴儿仍旧气息奄奄地靠坐在山壁那儿，血丝不断从嘴角溢出，似乎已经神志不清了。“哼！居然玩弄障眼法，真是愚不可及！”那不苏怒不可遏，大步上前。

    但没走几步，那不苏只觉胸口一痛，仿佛有一桶冰水当头浇下，让他清醒过来。他有些茫然地张大眼睛，琴儿正站在他面前，手中一枚尖利的冰锥已然刺穿他的身躯。“你……”那不苏一张嘴就吐出口血来，带着细碎的冰渣，“你到底……”

    琴儿道：“说起来你或许不信。我是谁我自己都记不得了。但潮祭之国人人皆懂祭祀。若我所料不错，你的所谓族中典册只怕在很久以前就被掉了包。因为祭祀本族本命神兽，只能用王血献祭。那掉包者若是你族中之人，只怕也是不忍见王室血脉因此凋零吧！”

    那不苏似乎很震惊的样子，眼睁得老大。右手却暗暗聚力，欲做最后一搏。琴儿恍若未觉，继续道：“可惜那人忽略了一点，”她直视着那不苏的双眼，“冰雪之体是没有血的！”

    “什、什么？！”那不苏瞳孔猛然一缩，微微抬起的右手也颓然落下。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一幕，他只觉得天都塌下来了，勉强支撑着的一口气顿时消散。整个人缓缓倒地，气绝而亡。眼却兀自不肯闭上，直直地盯着罗兽的雕像。

    琴儿见状微叹口气，扔掉手中的冰锥，将他双眼阖上，道：“希望你的王血不会白流。”她凝视了顺着地上的线条缓缓流向雕像底座的血液一会儿。直起身来看向罗兽。它已褪去了岩石般的灰色，发出微弱的玉色光芒来。琴儿闭上眼，道：“或许这是你最后的直系血脉了。希望他的血液会给你带来些许生机，也希望你能庇佑你的子民安康喜乐！”说完转头走下祭坛。

    一番争斗之后，琴儿早已辨不清方向，只得凭感觉向一处山洞走去。“也不知道哥哥他们怎么样了？”琴儿心中挂念，加快了脚步。山洞曲曲折折，没有岔路。黑暗中也难分昼夜。也不知走了多久，琴儿只觉得眼睛微微一痛，眼前现出一大片亮光来，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琴儿急忙用手遮住双眼，走出洞口。稍微适应了一会儿，才放下手来。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冰天雪地，远处的山峰白雪皑皑，如冰如玉。有风吹来，雪粉漫天飞舞，打在身上凉凉的。琴儿不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刚刚走出两步，蓦得寒光纷纷，数道人影不知从从何出现。衣袂飘飞间，早已列成阵势，手中长剑直指被困在阵中间的琴儿。

    琴儿一怔，几个字脱口而出：“正反七秀！”列阵的女子也是一怔，似是不明白这个凭空出现在本门重地的人怎么会知道自己师门的护派剑阵。难道是很久以前就闭关的门中前辈？念及此处，一个领头模样的女子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琴儿挠挠头，道：“想到就说了，有什么问题么？”“你——”那名女子以为琴儿戏弄自己，粉面含霜，长剑一引，就要发动剑阵。

    “等一下！”就在此时，一道声音传来。列阵的女子让出条路来。一名甚是威严的中年女子走了过来，上下打量几眼琴儿，问道：“姑娘何人，怎么会凭空出现在我寒玉谷中？”

    琴儿道：“我是从那个山洞出里来的，你们没看到么？”她说着回身一指，自己却傻了眼：此时自己正站在一个广场之上，周围群山环绕。身后的山壁玉璧也似，哪有半分山洞的影子！

    “这……”琴儿哑口无言。中年女子冷笑一声：“看来，姑娘得到我门中坐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