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终于破碎的
不同于午饭时的欢声笑语，晚饭时，气氛沉闷而紧涩，仿佛有某种不可名状而又难以磨灭的东西正在相对而坐的两人心间滋长孕生，尤其是在婆婆起身离开，回房间休息以后，只留下两人的空间便愈发变得狭小逼仄，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个点，应该没车了吧？”安希妍确认似得问了一句，打破了无声的桎梏。 “恩，过了。”姜直灿轻声应道。 安希妍咬着筷子点点头，此后便又是一阵沉默，两人都没有开口，只有轻微的咀嚼与碗筷的碰撞声在其间作响。 “那个，我吃饱了。”安希妍说，轻轻放下筷子。 “恩，我会收拾的。”姜直灿垂着眼说。 于是便没有安希妍要做的事，她起身，在屋里待了会，随后拿着一个收音机，坐到院子边的屋檐下，一边听着收音机里的新闻播报，一边看着站在水池边洗碗的姜直灿。天色已经完全黑了，灯光倒是十分明亮，在地上映出清晰分明的姜直灿的影子。她看看他，又看看远处的天空，星星一闪一闪，似乎是在与她对望。 海浪的声音一阵又一阵远远地传来，在黑夜里显得格外幽远，好像闭上眼，就能想象这片浪潮声里隐藏着的海洋的景致，在你的面前缓缓铺展开来：深色的海面一望无垠，惨白的月光沉浮晃动。海面上隐隐荡漾的波澜无声无息，透过神秘的面纱，自深处来到表面，带来奇异的讯息。又有航船驶过，明亮璀璨的灯火在黑沉沉的海面上格外耀眼，人们在其中欢笑抑或在其中安眠，沿着破斩开来的轨迹去向远方。 安希妍靠坐在屋檐下的木柱旁，两膝并拢而曲起，她把手放在上面，颇为认真地修剪着指甲。收拾好碗筷的姜直灿从屋里出来，手里拿了一张毯子，给她盖上，随后坐在她身边，低头听着收音机里播放的乐曲。 这是一首不知名的曲子，他不大喜欢但也谈不上讨厌，总归还是能听得下去的，也就没有费心费力地去调整频道，寻找其他内容。 这会时节的夜间还是有些冷得，房子又离海边不远，西周空空落落的，无遮也无掩，海风吹来，挺能激起人的鸡皮疙瘩，带来一阵冷意。安希妍抬脚踢了踢他，随即转了个身，和他并肩而坐，把毯子分了一半给他。 “谢谢。”他说，引来安希妍的一阵笑。 “本来就是你拿的，分你一半有什么好谢的？” 他接不下去话，刚才的道谢确实有些犯傻，便只能无言以对。 “恩~之前你打电话过去的那个人，是谁啊？”安希妍过了会问。 “一个学生，我最近在做一份家教。” “女孩？” “恩。” “多大？” “十六。” “十六？这年纪可真好！”安希妍无不羡慕地说。 “有么？” “当然了，十六岁诶，那可是最花季的年龄了，要是我能永远十六岁就好了！每天只需要背背书，上上课，再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无忧无虑的；要是见到帅哥，只管扑过去喊欧巴就好了，不用像现在这样，还得想想会不会年纪比自己小。恩，要是没钱花了，大可以理直气壮地和阿爸伸手要，也没人唠叨你做什么才有出息，跟你谈以后的人生要怎么怎么规划···” 安希妍捧着心口憧憬构画了好一会，才扭头看向姜直灿，不好意思道，“是不是很幼稚啊，像在做白日梦？” 姜直灿笑笑，指指天：“已经晚上了。” 安希妍闻言立即抬肩撞了他一下，随后打闹一阵，她问：“听秋澈欧巴说，你在追女生？” “呃，恩。”姜直灿有些尴尬。 “其实他以为你是要追我才和我提起的，你别觉得他···”安希妍有点不知道用哪个词汇来形容才恰当，好在姜直灿提前开口了。 “不会，再说告诉你也没什么关系。” “真的？” “恩。” “看来是真的是对我没有一点念想啊！其实，我不介意你脚踩两只船的。” “努那！”姜直灿有些生气地喊了一声。 “知道啦知道啦，真是不可以开玩笑。对了，你追到没有啊？” “没。”不同于面对柯秋澈时的沉默，和安希妍，他倒是很爽快地做了明确答复。 “有希望么？” “没。”他神色有点黯淡了。 “看来很高傲啊，理由呢？”安希妍眯着眼问。 “她说不要年下男。”姜直灿有些委屈地说。这个理由，实在是看不见希望的那种。 安希妍笑了，拍拍他的肩膀道：“这就没办法咯，天生的，比生理缺陷都更难改变。” “恩。”姜直灿低低应了一声，气氛便有些沉闷起来，安希妍把放在他肩上的手收了回来，随即低头盯着脚尖，不再言语。 收音机里的内容已有乐曲变成了广告，富有激情的声音在此刻听来却分外闹心，姜直灿伸手关了收音机，院子里一时便格外安静下来。夜风吹过院子里栽种的一棵槐树，响起树叶的簌簌声。浪潮声时隐时现，似乎远去了，而夜间的寒意，却似乎在此刻浓重了几分。 安希妍缩起肩膀，大致是觉得冷了，双手抱胸地弓着身子，轻微哆嗦着。 “要不回屋吧？”姜直灿见状问。 “恩。”安希妍没拒绝，起身往房间走了两步回头看向依旧坐着的姜直灿，“你不进来么？” “我不冷。” 安希妍没再开口，继续往屋里走，留下姜直灿拿着毯子独自坐着。 过了许久，姜直灿终于起身，站在原地踌躇一下，他慢慢走进房间，看到安希妍裹着被子正睡着。 应该是睡着了吧？他想，准备从壁橱里拿了被褥打地铺，只是刚拿出被褥，一回身，便看见一双清亮的眸子正盯着他，没有一丝困倦的睡意混淆其中。 “我可是刚睡了一下午。”安希妍无不幽怨地说，“你当我是猪么，真的会这么快睡着？” 姜直灿尴尬地抱着被褥，面对安希妍的质问，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亦不知道手里的被褥，要作何处置——继续铺地铺么，还是先陪着安希妍把她哄睡着了？ “还站着干什么？过来，我心情不好，睡不着，你得陪我！” 安希妍把身上裹着的被子丢到他身上，露出午间的那套打扮，曼妙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愈发显得诱惑。姜直灿赶紧跑去把灯开了，随即捡起被子给她盖上，坐在床边看着她。 “心情不好就早点睡，睡醒了就好了。”他如是安慰着说，却连自己都不相信。 “那都是骗人的。”安希妍不给半点面子地拆穿道，随即伸手向他索要拥抱。他无奈，只好靠着床头，让安希妍靠着他的胸口。下午的酸楚还没缓过去，他皱皱眉，觉得务必要快些把安希妍哄睡着才行。 只是诸如小王子之类的晚安故事，能够把金所炫那个年纪的丫头搞定，可对上安希妍这个段数的女孩，却是全然不管用了。他想了想，催泪的苦情故事这会自然是不可以拿出来用的，悬疑推理的侦探故事则多半只会起到反作用，让安希妍变得愈加精神，至于男欢女爱的纯情故事，这纯属火上浇油，是万万使不得的。 他苦恼地抓抓头发，一时找不到好对策，却忽然怀念起金所炫来，还是那个年纪的小丫头好啊！他忍不住心里感叹，好哄骗就算了，即使太精明，大不了板上脸唬吓一番，也就万事大吉了，哪里需要像现在这样，简直是在薄薄的冰面上打滚啊！ 真的会出人命的！ “你在想什么”躺在他怀里的安希妍问。 “没想什么。”他回答得很没营养。 “你是不是也嫌弃我！”安希妍忽然坐起身，盯着他问。 “怎么可能！”他大声道。 “那你的肌rou为什么那么僵硬！难道我让你很负担么？为什么都要这样对我，我只是想安安稳稳地做好，为什么都不喜欢，为什么！···” 安希妍突然哭了起来，而且是嚎啕大哭。姜直灿完全吓傻了，有生之年，他从未见过哭得如此剧烈的女孩，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满眼都是安希妍流着泪的脸庞，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她把脸埋到了膝盖上，肩膀不住颤动，哽咽声一直不停，像是离巢的小鸟般悲泣。 姜直灿彻底慌了，他死死咬着下唇盯着安希妍，犹豫着不知如何去做如何去安慰，最终他只能低下身子，探出手将安希妍慢慢揽入怀里。他用左手撑着她的身子，右手轻柔地抚摸她的头发，试图给她一些安慰，带来些许关切的暖意。 安希妍还在无声抽噎着，流出的泪水和呼出的热气打湿了他的大片胸口。他努力抱紧她，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只能沉默地愈发抱紧她，仿佛是要将一切碎片都归拢回来，重新愈合起来，变成一个完整的精美瓷器。 安希妍依旧还在哭泣着，埋在他的怀里仿佛遇到了排泄的沟渠，无论如何都停不下来，随后大抵是一口气没接上，她忽然咳嗽起来。姜直灿轻轻拍打她的后背，看着她低着头捂着嘴，泪眼朦胧地一边咳嗽一边哭泣的样子，忽地感到一阵巨大的悲哀将他包围，心里充斥着无可名状的难过，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只觉得分为凄凉。 他重又抱紧安希妍的身子，急迫而又焦虑，仿佛这会需要安慰的是他而非哭泣着的安希妍。他久久地紧紧抱住安希妍，感受她身体的每一分颤动，呼吸她身上好闻的芬郁香味，索取她身上每一丝值得留恋的温度，在这种形而可见的拥抱温暖中，长久的无声沉默着。 明黄色的壁灯孤零零地安在角落，洒下一串静谧的灯光，在床边投下属于他俩的窄窄的影子，好似一个人的身影，静默不动地等待悲伤退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