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猝死
捧起试卷和教案,祁鹤轩走出教室。 上完最后一节课,他把自己耗费得太彻底,头晕、目眩,恶心、气虚… 突然, 脚跟一晃, 身体后仰,猝然倒地, 书本散落,试卷纷飞… 他躺在高三教室的走道上,眼睛无力地睁开,学生们的头围拢过来,出现在他模糊的视觉里,隐约听到学生在喊—— “祁老师,祁老师…” 眼皮沉重,缓缓闭上, 耳道堵塞,喊声渐弱, 他耳边依稀听到,那仿佛是千里之外的呼唤, 像来自天堂, 又像来自地狱, 最后,四下一片漆黑, 什么也看不到了,什么也听不到了, 意识沉甸甸的,凝固在生命的结点。 …… “心肌梗塞猝死,你们准备后事吧!” 不知过了多少,祁鹤轩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话,想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全身上下动弹不得,听家人和别人的对话,知道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猝死? 处理后事? 不, 不是, 你们搞错了, 我没有死! 我是心脏病复发, 不是什么心肌梗塞猝死, 我才三十出头, 不会是心肌梗塞, 你们这些庸医, 不要妄下结论, 快想办法将我弄醒, 快高考了,我那帮学生离不开我呀,求求你们了,快给我打强心针! 这时,祁鹤轩耳畔传来熟悉而陌生的哭声, 撼天恸哭,悲悯无级, 有大人, 有小孩, 有男的, 有女的, 猛然, 莫明的感伤, 巨大的恐慌, 燃烧的焦灼, 将他整个人淹没了… …… 当他再度醒来,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躺在一个狭小而漆黑的空间里,身体上下左右都挨着什么东西,像是铜墙铁壁,又像是厚实的木板,侧面的缝隙露出一丝光亮… 外面, 有人在开追悼会, 总结的却是他的一生—— 祁鹤轩同志,教书十年,呕心沥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青年教师的楷模… 不带这么整人的! 你们弄错了, 快停止你们愚蠢的举动, 我还没死, 还有意识, 还能听到你们说话… …… 追悼会结束了, 耳边响起—— 鞭炮声, 唢呐声, 痛哭声… 更悲催的是, 他感觉到自己被人抬了起来, 天呀!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要把我抬到到哪里去? 这个又小又黑的空间, 怎么像是一口棺材呢? 妈呀! 不要, 我没有死, 你们快给我停下来。 方晓晴—— 我听出你的声音, 你别哭了, 我没那么容易死, 你别高兴得太早了, …… 恐慌, 无比的恐慌, 祁鹤轩挣扎着,想弄出声响,好让人停下来, 但,他的身体像是被鬼压似的,丝毫动弹不了。 焦躁, 万分焦躁, 祁鹤轩快崩溃了, 不, 他不能崩溃, 必须得让抬棺材的人停下来, 否则, 自己就要被送葬的人活埋了… 不, 不要, 求求你们了,快停下来—— 祁鹤轩内心哀嚎着, …… 炮鸣轰响, 哀乐继续, 哭声不断, 时高时低的棺材带着他的身体向前移动… 天呀! 快停下来, 他从师范院校中文系毕业出来就教书育人,十年呕心沥血,不该有这样的下场呀,我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还有一个不相爱的老婆… 请你们, 不要活埋我, 我还活着呢, 你们这帮蠢货, 凶手, 快给老子停下来… …… 这时, 祁鹤轩感觉到棺材被人倾斜着往上抬, 像是拾级而上, 又像是攀越高山, 惊悚, 从没有过的惊悚, 他每个细胞都微颤不止… 尽管害怕, 但,该面对的他阻止不了… …… 啪啦,啪啪… 一铲铲的泥土敲打在棺材盖板上,侧面缝隙透进来的光亮被覆盖了, 顿时, 棺材里一片漆黑, 致命的窒息感袭来, 让他喘不过气来, 其实,根本无气可喘… 此时,吸上一口气, 对他来说就是一种奢望! 不, 不要, 不要活埋我… 祁鹤轩痛苦地哀嚎着, 渐渐的, 他的头重了,像往里注入黑色的铅水, 彻底失去了知觉。 …… 冷, 刺骨般的冷, 祁鹤轩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冷, 他意外的发现, 在寒冷中, 他体验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安详, 似乎, 全身颤抖起来更加舒坦, 他睁开眼睛, 发现从自己眼睛里迸射出两道蓝光来, 幽蓝,幽蓝的, 像是至阴的地气, 又像是至寒的冷芒, 但,能透视棺材平板和上面的泥土… 一时, 祁鹤轩怀疑有盗墓的, 立刻从棺材里爬出来, 他穿着长长的寿衣, 像一个魅影, 步履蹒跚地向有光亮的城区走去… 头上, 残月半掩在黑云里, 脚下, 轻飘飘的, 稍一使劲就能蹦跳起来, 像以前做过的梦, 似乎摆脱了地球的引力… 他不敢往那方面去想, 逃避现实, 他压根就不相信这个世界有鬼, 更不能承受, 自己会变成鬼, 一个无神论者, 自己变成鬼, 那绝对是最大的讽刺… …… 走着,飘着, 他来到县城, 在旧城区里看到一家店铺还亮着灯, 这下, 他放心了, 自己还活着, 有灯光,这里就绝对不是地狱。 站到店铺前, 他看到大门上挂着一牌匾, 上面郝然写着“祥瑞冥品店”五个大字。 这家冥品店怎么在深夜还开门呢? 青石板的街道上, 一个人影都没有, 只有一个个死气风灯, 在屋檐下, 随风,轻轻摇晃… 他犹豫着, 要不要进店去看一看? …… 店老板是个美艳的少妇,她身材颀长,穿着一件深红的旗袍,开叉处露出雪白的大长腿,精致的脸蛋上一副阴晦的神色,嘴角挂着一抹伤痕—— 血迹未干, 像是刚被人打不久。 她名叫范小怜,一小时前被丈夫打的,并逼她在深夜开店经营,天亮才能离去。 范小怜守在柜台前,一个顾客都没有,看着货架上的元宝、纸钱、冥币和各种纸扎品心里直发悚。 这些纸扎品,大的有别墅、轮船,中的有电视、冰箱,小的有电脑、手机,各种纸人纸马琳琅满目。 范小怜自己也觉得奇怪, 只要她在深夜开店,第二天上门买冥品的顾客就不少,有的还跟她说是阴间里的先人托梦要他们来买的。 如果,当晚她不开店,第二天就生意萧条,满店的纸扎品无人问津,路过的人,看到这冥品店就远远的躲开,好像怕染到霉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