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146.“叩,叩,叩”敲门声急促而沉重,在寂冷的夜里显得尤其突兀。 凤临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看了一眼身边的孩子,顾不上穿鞋,赤足跑了出去。 果然是他,融在漆黑的夜色里,依然黑巾蒙面,一身黑色短打扮,踉跄地踏进院子里,似乎紧绷了好久的弦终于断掉,安心地倒下。 她机警地向四周张望,然后栓上院门,急匆匆地来到他的身旁。一身浓重的血腥味直冲进她的鼻腔。 “平安,平安”她轻唤床上的小人儿,孩子嘟浓了一句,又翻身睡了。 “你爹爹回来了” 孩子一轱辘爬起来,没有一点睡眼惺忪的模样。熟练地穿衣下床,帮助凤临将他搬到床上。不需要娘亲吩咐,用被子蒙上门窗,提过药箱,点火烧水熬药,屋子里瞬间弥漫一阵药香。 又是一身触目惊心的剑伤!十年里,每次回家都是这样,胸膛上那道狰狞的刀疤,还是第一次初见时留下。那时她将他从雪地里救起,温热的鲜血溶化了身下的雪花。 如今十年已过,他每次来都是一身鲜血,伤愈后离家,来回匆忙。唯一不同的是如今有了他的孩子,眉眼酷似他。 她从不问他在外面做了什么,哪怕他是个杀手,杀人如麻,她只知道他心里有自己和孩子,有这个家。她告诉孩子,他的父亲是锄暴安良的大英雄,孩子稚气的眼睛里就多了些自豪和崇拜的目光。 他养伤这几天,是她心里最安稳的,因为她不用再提心吊胆,日夜牵挂。她整理着簸箕里的草药,他指点着孩子的剑法,院子沐浴在幸福的阳光下。她招呼爷俩休息一会儿,孩子摇头“我要让爹爹再多教我一点,等我变得厉害,他们就再也不敢欺负我们啦!” 孩子一句无心的话,泪湿了他的眼眶,“对不起,凤临,这些年委屈你们啦。”他不能给她三媒六聘,风光出嫁,甚至于他的存在,都是需要保密的。这许多没有他的日子里,她独自忍受了多少冷嘲热讽,议论指点啊。 “凤临,我向你保证,这次是我最后一次离开了。等我回来,安享荣华” 这能是真的吗?如今暴君当政,放眼整个天下,民不聊生,哪里来的富贵荣华。 又是夜半敲门声,她欣喜地起床,他终于回家啦。 门打开,伴随着刺骨的冷风,还有几道冰冷的寒光。 她和孩子被捆缚到城门上,城下,他一身披挂,身后金戈铁马。 “你投降,我就放了她们,赏你官至一品,一世荣华。” “暴君!”他目眦欲裂。 她平静地望着怀里的孩子“平安,你怕吗?” 孩子眼中难掩恐惧,但是仍然坚定地摇头“娘亲,我不怕,我答应过爹爹保护你。” 她微笑地望着他“你一直都是我们心里的英雄,我不懂民族大义,但是死,我们不怕。” 他沉痛地闭眼,艰难地抬起手,重重挥下。 一时万箭齐发,他泪如雨下。 迷蒙里亲眼见她,搂着孩子,如破碎的风筝一般,从城门落下。 她拼死护得孩子周全,一身箭伤,昏迷在他的臂弯里,笑颜如花。 新赐将军府邸,全城名医束手无策,她昏迷不醒,他一夜白发。 他懊悔地锤击床板,她的手指轻微地动了一下。 他猛然醒悟,“敲门,快敲门!!!” 门外将士不懂何意,十指叩门,院内“叩叩”清脆的敲门声响起一片 “凤临,我回来了,赶紧开门,我又受伤了,你忍心把我一个人抛下吗?”他一遍遍呼喊,近乎绝望地疯狂。 “你伤到哪里了?”怀里一声低语。 他欣喜若狂。 府外三军将士却不约而同红了眼眶。 为了国家,为了天下,他们多少人都辜负了家中的那个她,清脆的敲门声,又何尝不是家中妻儿的企盼呢? 147.她手执一子,轻轻落于棋盘:“将军。” 她的声音亦如圆珠扣地,咬字清晰,利落干净,却是不带一丝感情,浸满了沉沉死气。 他于她对面,摇扇苦笑:“朕还从不见有哪个女子像你这般。下的每一步,都杀气毕露。” “那皇帝可将本宫放弃了?”她看向他,依旧用死气沉沉的声音,“你在本宫大婚之日掳来本宫,用意何为?你要清楚,本宫可是你敌国的皇后。” 他面色一凛:“你与他大婚尚未礼成,算什么皇后!” “你坚持不了多久。”她摇首,“你国之力远不如他。他已经出兵征伐。” 对面的他半晌都不说话。良久,拂袖而去。 她在他离去后才望着他坐过的位子,似是低喃自语:“你又何苦如此。昔年情感我都已经放下。你再这样下去,会失败啊…” 不久,他国破。 他以身殉国,城头自刎。 她深居幽宫。听到这一消息,愣怔许久,笑出声来。 随即她用三尺白绫悬于梁头。 似有微风拂过,她的盛雪白衣因而轻摇。 昔日鲜活的生命,却是不再。 后有野史记这一段过往,称,红颜而促。 148.他,是她的师傅。 他,亦是世人口中的神医苏诃。 “我做你师傅可好?” 女孩点头。某男成功拐到徒弟。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我既然是你师傅,你就随了我的姓,从今天起,你唤做苏念” “苏,念。谢师父赐名”怀中的女孩笑的灿烂。 多年后,苏诃嘴角抽搐的看着眼前活蹦乱跳根本停不下来的女子。不禁扶额,当年怎么就收了她呢? “师傅师傅,这花送给你”灰头土脸的她捧回一大捧花送到他面前。 他冷眼看过去,无奈转身走开。 女子看着男子走远的身影,丢下花束离去。 空旷下,黄色白色的花被风吹散。 “师傅师傅,我看上了山下的王公子”她眨着明净的眼眸看着他。 他依旧是选择沉默。 “师傅师傅,你到底什么意见嘛”她上前拽上他的长袖。 他看着自己被‘虐待’的长袖扶额。 却在她未回神之前,他的薄唇吻上她的红唇。 “死丫头,为师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还想跑”苏念,他苏诃的念想。 陷入郁闷中的他,没有注意到她眼底的狡黠。 149.浓烟起,大火吞噬着一切。龙殿一点点消失,地上躺着的男子,唇角露出笑意。 她跟国君在桃花庵相识。那时,她刚刚修炼成人。 帝影去时,桃花庵的桃花开的正好。她一袭红衣,在树下跳舞。 一舞完,身后传来拍手声。戴着龙冠的帝影,笑的妖娆。 此后,桃树下,不再是她一人,还有帝影,吹箫抚琴相伴。 几日后,帝影回宫,还带回了她。 “妖灼,帝影今生只爱你一人,你可愿随我回宫,享一世荣华” “帝影,你若真心,妖灼自是陪你” 帝影封她贵妃,赏她桃花宫,令人给她做漂亮的衣服,只是帝影没了踪影。 她懂他身为一国之君,事务繁忙; 她知他掌管生杀大权,需要时间; 她解他后宫佳丽三千,从不奢求。 直到,再也忍不住相思之苦,去龙殿偷偷看他。这一切,都像极了谎言。 “皇上,不知桃花宫里的贵妃,该怎么办” “丞相,不必理会,带她回来,只是因为,她能救烟儿” “这样,老臣也就放心了。”烟儿,正是丞相之女,当朝皇后。 帝影的话,像支利箭,穿心而过。可桃花妖生来就没有眼泪。她偷偷离去。 那晚,帝影来了。他握着她的手,坐了很久。用手画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 他轻声呢喃“妖灼,帝影不该带你回来,若是明日出事,你就走吧” 她满心疑惑,却什么都没说。 将军来报,帝影匆匆离去。一夜无眠。等来的是圣旨。 将军,看着她,摇了摇头。她只记住了“废贵妃,拆桃花宫,永世不得进入皇城” 离开皇城的时候,帝影没来。只有,传旨的将军,送她离去。 一路上,心神恍惚总觉得会发生什么。桃花庵就在眼前,她与将军拜别,将军摇头。“妖灼姑娘,我已回不去了,帝影与我从小一起长大,带你回宫那日我就知道他喜欢姑娘,丞相在朝堂一人独大,又手握兵权,烟儿,是他的卧底”将军,紧握着剑,这样才会心静下来。 “帝影,他,要让你平安就只能送姑娘出宫,昨晚,他要我保护姑娘出宫,现在,凶多吉少,希望姑娘不会怪他” 她一直想后退,嘴颤抖着,这不是真的,她只能这样告诉自己。 “将军,帝影会回来的是么” 将军转头,抹去那滴泪 …… 桃花庵的桃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总有一个女子,带着持剑的随从,守着它。仿佛,只要它还在,那人就会回来。 【若你平安,我就无憾了。】 150.“娘亲,娘亲……” “恪儿,恪儿我在”女子紧紧的抱住怀里的孩子,孩子脸色苍白,女子也是挂着满了的冷汗珠子。 这对母子,正是李白的结发之妻许氏,名为许婼,孩子,是李府的长子,李恪。 李白娶许氏时,并非他所情愿,更像是强加给他的姻缘,许氏原是前朝宰相的长女,本着对李白的爱慕与父母之名、媒妁之言,嫁入李白府中为正室夫人。新婚三年,正值许氏身怀六甲时节,国破了,一家子流离失所,许氏痛失双亲,将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了尚为出世的李恪身上。 李白那时正值年少风流之际,凭借自己的文采在他乡谋个一官半职并不是难事。而他心中的良人,是个青楼女子,许氏的地位一夕之间没落,只因李恪体弱多病,李白也一直没有明媒正娶那青楼女子,留着许氏的正室位置。 夫妻间若真相敬如宾,不闻不问,在旁人看来,倒不像是夫妻了。那种感觉,就好比陌生人一样。 “娘亲,恪儿好冷,洛儿想睡觉。”李恪仅三岁,只懂得依偎在母亲怀里喃喃。 “恪儿乖,爹爹马上就要回来了,你要听话,不能睡觉阿。” 许氏对其子说完这句话,就奔波着去找大夫,哪想知,这便是她对李恪说的最后一句话。 “大夫,大夫,快救救我的孩子!”许氏急匆匆的赶来,摇着大夫的手臂,哭着,喊着,要救他可怜的恪儿。 “夫人……小公子他……他得的是天花……已经……夭折了!”大夫颤颤巍巍的撂下这一席话,捂着口鼻匆匆离开了李府。 黑暗中,一团漆黑的魅影,将许婼全数吞噬。 “恪儿!” 午夜梦回,许婼的一声惊呼,惊醒了树上的乌鸦,发出一阵的聒噪声,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李白闻声醒来,匆匆走到卧榻边,扶起许婼:“娘子,为夫在这,你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李白伸手附在许氏的额上,许氏脸色惨白,鬓角甚出豆大的汗珠。她还未从噩梦中舒缓过来。 半晌,她喃喃地问道:“恪儿,我的恪儿呢?” 豆大的汗珠顺着她乌黑的发丝滑落,许婼目光呆滞,急切的想从李白口中,寻个答案。 “恪儿……恪儿他已经夭折了……”李白支吾了许久,终把实情告诉了许婼。 “你骗我!恪儿他没有死,你骗我”许婼发了疯似的拽住李白的衣角,“你为什么被救他!为什么!他可是你的孩子!” “对不起,青楼那边出了事情,她性命攸关,我顾不得了。”李白伸出双手,想去拉许婼,却被许婼一把推开。 “她的命是命,难道我孩儿的命就不是命了吗?恪儿是我的命!那可是你的长子,你就这么恨我们!你的骨rou,你就是这样说不要便不要了!” 许婼越喊越烈,李白顾不得她抵抗,紧紧的拥住她,在她耳边说:“没事的,我们还会有孩子的,没事的。” 许婼将头埋在他肩上,哭喊着:“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窗外一声惊雷响起,大雨瓢泼。同许婼的哭声一样凄惨。 大雨整整下了三天,许婼也整整在李恪的棺椁旁不眠不休整整守了三天。 隔天,当许婼收拾好行李准备远走他乡时,正遇上闻训前来阻止的李白。 他伸手,拦住正准备上马车的许婼:“其实你本可以不用离开,我会好好照顾你,你依旧可以做这府上的正室。” “白少,你现在挽留我,究竟是出于真心,还是怜悯。恪儿是我在这的唯一寄托,现在他走了,我也不便留在这碍你们的眼。” 许婼的目光凌厉的扫过李白,他微微止步,不知如何回答,其实他心里也不知,他究竟是不是已经喜欢上许婼了。 “我……”支支吾吾的半天,也没出个结果。 “你不用辩解,我本知你心中良人不是我,却硬塞给你一段姻缘,毁了你和那青楼女子的良辰美景,是我有错在先。你挽留我,不过是出于怜悯罢了,我许婼还没有落魄到,需要接受杀害我孩儿凶手的怜悯,我许氏儿女,怎可接受他人施舍。” 李白不再说话,只是看着许婼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 但李白并不知,车内的许婼,已是泣不成声。 “我们之间,还是老死不相往来吧。”车内传出如此一般话语,马车便在李白的注视下,渐渐走远。寒风凛冽,落叶萧萧。 其实李白若是再挽留一句,哪怕就真的是怜悯,说不定许婼也会回心转意。 许婼打小便喜欢他,到了及羿之年,丞相府中前来提亲的王公贵族数不胜数。可许婼却偏偏只喜李白一人。李白从不了解许婼的性子,她喜欢的人,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她也一定要嫁。她不喜欢的,就是父母命,媒妁言,她也死也不从。放着那么多王公贵族不要,她却偏偏要嫁给一个只有满腹经纶的读书人。 许婼这时因是最恨他,比失双亲,丧爱子时还要恨他。她本不想走,那个女子这辈子不想呆在爱人的身边,长长久久,生生世世。只是,这李府太小了,容不下她了。 最终,也不过落得个:老死不相往来。 三年后,李白收到来一封家书,说是他到一位故人,因病而不久于人世,想在临死前见上一面,方能了却这最后一桩心事。 三年的思念,已是思念成疾,许婼这一生也没来得及李白说过自己的心意,他们之间的最后一句话,不过是: “夫君,我先走一步了,你不要……怪我……” 元丰六年,李白发妻许氏,因思念成疾,三月后,郁郁而终。 世人皆说李白无情,从不予亡妻许氏诗书。恐怕这世间也只有许婼明白,他并非无情,只不过他不善多言,有些人和事,早已习惯深藏于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