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书阁 - 言情小说 - 冥殇情缘在线阅读 - 蔻色

蔻色

      楔子:

      三更半,夜空红如蔻丹,漫天星辰暗淡无光。

      除却守城和巡逻的将领,整个皇城都陷入沉睡之中。有一抹黑影不知怎的就来到了致央宫外,只见她犹豫片刻,便推开了蛛网密布的朱雀大门。

      吱__

      仿佛是几百年都未曾有人来过,刚一进门,就见一只夜明珠般大小的蜘蛛挂在眼前,她不由得一惊,失声尖叫。然,又飞快地捂住嘴巴。

      她定了定心神,只见眼前燃起几缕烛光,而那鬼魅一般的女子便笑盈盈地出现在她面前。

      是一张极素丽的脸,肤白通透,目光盈盈,嘴角还挂着一丝极淡的笑。

      仿佛知道有人要来一般,女子微笑地看着她,仿佛在欣赏一幅图画。

      你——就是被皇上打入冷宫的皇妃蔻色

      女子不语,用一种理所当然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半晌,才答非所问地说,你真美。跟我当年一样。

      说着,纤细的手指竟要摸上她的脸,目光甚是迷离。

      她轻轻躲过,用防范的目光审视着眼前的女子。

      我叫水湄,无意打扰,只是想知道,你当年究竟为何被皇上雪藏在此。

      喔,想听故事吗

      女子朱唇微启,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那可是——有条件的。她拖着开满金色牡丹的大红长袍,手中端着烛台走向房间一角的案台,不知点的是什么香,仿佛能穿透人的灵魂,进入人心最隐秘的那一处角落,然后化作细细的牙齿,咬开那些几乎已经沉睡的记忆。

      一,

      你相信么,我也曾有着如你一般的清澈眼神。

      那时,我和他都还年少。

      一样是不谙世事的孩童,然而彼时我穿着华丽的衣裳,坐金銮凤轿上,拨开垂在面前的珠帘,满心欢喜地向夹道两旁的人们挥手,也许是久居波斯,日日守在宫中,从未见过这么多的人,欣喜中便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也不知是马儿受了惊吓,还是道路颠簸,只听见马儿一声嘶鸣,前蹄高高抬起,马车便像后方猛地倾斜,我本就轻盈,一个失神就凌空从车上摔了下去。

      却不想,我再睁开眼睛时竟在一个少年怀中。

      他眉宇轩昂,尽管盔甲加身,亦难掩盈盈气质。就连我父亲亦在圣上面前称赞他,身姿敏捷,少年英雄。然而若不是后来进宫之后,皇上将他赐于我作护卫,我根本不会记得他的名字叫做萧如海。

      因为当我凌空摔下的那一刻,我看见人群中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孩童,除了我几乎没有人留意到当我从马车上摔下来的前一秒,他正盯着我的马看,等我被身后的随从萧如海接在手中时,那个脏兮兮的孩童就用最快的速度打滚过来,捡起了地上的一件东西。

      当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没有人看见从马车下滚过的孩童,他手上捏着的,是我怀里掉出来的一串价值连城的玛瑙佛珠。

      我甚至看见他钻进人群里,又突然回过头对我坏坏地笑。

      尽管他脸上满是尘土,尽管他衣衫褴褛,落魄潦倒。但是,他却是第一个对我那样笑的人,带着一丝轻藏的傲意还有几分洋洋自得。

      便从那时起,我就期盼着有一天再见到他。

      然而,入宫之后方才得知中原规矩甚多,尤其这深宫之中,一步踏错,则满盘皆输。

      是的,我随父亲此番前来,不仅仅是送上供奉的奇珍异宝,更重要是父亲对中原皇帝的贪婪跋扈已经忍无可忍,此次特意前来就是为了查探军中要密,知己知彼方能一举攻破。

      而我,不过是父亲为了掩人耳目而特意带出来的附属品,他每日忙着随皇上四处参观,夜里就暗暗默下皇宫地图。我则终日被萧如海陪着四处闲逛。

      起初也是兴致勃勃,然而日子久了,我便看厌了那亭台楼阁,奇珍异草,也厌倦了后宫万千嫔妃或谄媚或高傲的眼神,终有一日我撒娇地拉拉萧如海的手,用最擅长的柔声细语问他,如海哥哥,可否带我出宫,哪怕一个时辰也好。

      好

      他竟一口应下,我先是怔顿,接着便欢呼起来。

      那一天趁着父亲和皇上在宴会上,我以身体不适为由,偷偷溜了出来。

      萧如海早早就准备了马车在南宫门口,他丢给我一包衣服,嘱咐我换上接着就下了车去。我打开一看,想不到平时不苟言笑的如海哥哥也会玩这样的花招。

      那是一件太监服,穿在我身上刚刚好。

      戴上帽子遮住半张脸,便轻而易举地随他混出宫去。

      只是那一天,我走遍长歌的十几条大街,买了三只糖葫芦和一大堆中原的稀奇玩意,却唯独没有遇见他。

      回宫时,暮色已沉。

      马车上我心有不甘地伸出头去一路寻望,凉风扫进来,我不由得战栗。

      随后身上一沉,是萧如海他脱下衣衫披在我肩上。

      那天夜里,父亲突然决定要把我一人留在中原。

      二,

      我不问,亦知道原因。

      只有我在,皇上才能放心放父亲归去。呵,所有的一方霸主大概都会有这样的戒心。

      我乖巧地点头,满不在乎地劝父亲不用担心。

      我会在这里,等他回来接我。

      父亲的清泪噙在眼睫上,临走时他亲亲我的额头。终于翻身上马,扬起一鞭,就再也没有回头。

      长歌城外三十里,风沙极大,我眼睛刺痛,泪流满面。

      萧如海陪我站在夕阳下,许久许久,他才说,蔻色,我们回去吧。

      私下,他总是直呼我的名字,尽管这是犯了忌讳的。但不知为何,我竟不生气。而此时,他这一声唤,更是让我感慨万千。此去波斯千里之外,父亲归来之日亦无人可知,我突然很害怕,今后也许能这样唤我名字的人,唯独他而已。

      后来不知在多少个日日夜夜里,我习惯性地会去摸手腕,每次发现空空如也,都会自然地想起那个满脸尘土的少年。也会情不自禁地想,他究竟拿我的手链去做了什么呢

      他可知,那串佛珠对我而言的意义呢。

      然而,此后宫中四载,我却再也没有机会出宫寻他。

      皇上对我表面尊重,私下却是将我如犯人一般软禁。

      他找来冠冕堂皇的理由,其实不过是担心我出宫之后便逃回波斯。因为他已经听说,波斯那里已有动静。而彼时他身体渐不如从前,再也不能御驾亲征鼓舞士气,而太平太过长久,朝中的大将都几乎失去当年锐气,唯有大将莫安自诩为宝刀未老,便是他频频上奏,要攻下波斯,但却也是风烛残年犹如生锈的刀刃,黯淡无光。

      我知道,离那一天也已经不远。

      也许想到不久将会与父亲团聚,就算是终日被软禁在深宫之中,我心情却渐好,常常拉着如海陪我去逛花园。

      彼时,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脸面青涩的少年,他的脸上有一种我捉摸不透的表情。

      这些年,他渐渐变得繁忙,似乎陪伴和保护我不再是他唯一的工作,但无论什么时候我想,他都会陪着我,在那宛如迷宫的一般的花园中徘徊。

      彼时暮光斜照在他冷峻的侧脸,我突然问他,假如有一天我父亲果真杀到中原,他会如何。

      这几年朝夕相见,我已视他如兄长。

      我亦是害怕那一天,血染苍穹。

      早就料到他不会回答,但,他看我的眼神里,却有似有似无的叹息。

      三

      等待父亲来的日子很是煎熬,上次以后,我便常常一个人来到御花园,随手摘一朵花儿,一瓣一瓣将它撕碎,没有人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因为就连我自己都分不清楚,这在宫中岁月究竟磨灭了我多少记忆。

      也许是发呆入神,惊觉天色已黑,我方才从御花园急急往寝宫赶,却不想,半路上经过御膳房,竟与一名端着冰糖莲子汤的太监撞在一起。

      眼见那guntang汤汁就要尽数撒在我身上,却不想腰下被人一抬,竟轻而易举避开了,然,那guntang汤汁便泼了那太监一背。

      我刚要惊呼,他轻快地捂上我的嘴。

      此时,我方才看清他的面容。

      心怦怦跳得厉害,几乎要从口中蹦出来。

      我任他挟持着隐进草丛里,他轻声呵斥我,可不要叫,就当刚才是我还给你的,咱们现在扯平了。

      说着他欲翻上墙去逃走,我猝不及防拉扯住他的衣服,什么叫扯平

      他趴在墙上犹如被人截住尾巴的壁虎,无奈,他翻身而下。

      你不记得我了我害你掉下马车。

      我轻轻一笑,当然记得。你还偷走了我的玛瑙佛珠。

      呃……你都看见啦他竟有羞愧之色,末了,他丢下一句必将奉还,就翻身而去,隐匿在夜色里。

      这一晚的事情,我没有对任何人提起。

      就连萧如海,我亦守口如瓶。

      但无人之时,却掩藏不住心里的小小欢喜。

      原来这些年来,他竟也在宫中,这样近在咫尺的位置。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已经有多久,我没有见过镜子里的人笑得这样欢喜。

      从那以后,我常常去御膳房。

      跟皇上一样,我也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那便是我因思念家乡,想要亲手做家乡饭菜,以解思乡之苦。

      便是这样,我亦可以自由出入御膳房。

      常常,我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一起洗菜,一起刷盘子。

      我总是打破一个又一个的碗,他笑我笨,用手刮着我的鼻子,轻轻地,有微微的痒。

      洗碗房在御膳房的后面,隔着长长走廊,雕花的窗下,是他俊朗的脸。再也不是从前那般的尘土模样。

      夜深沉,我轻轻靠上他的肩。

      茗轩,以后叫我蔻色,可好

      他答好。

      月色朦胧,他一遍一遍地唤着我的名字。

      蔻色,蔻色。

      仿佛每一声都化作一只蝶,飞进我心里,它们的翅膀扑扇,犹如我轻轻的心跳。

      然而,后来每每回忆如此,我的心都仿佛生生被那些蝴蝶吸食,疼痛难当。

      四

      如海越发繁忙,他终于已经顾不得管我。

      正好,我每日腻在御膳房里,伴在茗轩身边。

      他是打下手的杂役,什么粗活累活都要做。

      常常,我陪他一道去皇宫后面的那一片湖中打水,他一身碧绿衣裳,我着粉色蝶衣,你可知那是多么般配的一对倒影。他说皇宫之外,三月江南,风光旖旎,却比不上我倾城之色。

      彼时他眉目清朗,言之诚诚,微风袭来,我的心晃上几晃,便已沉沦。

      然而同时,我亦忧心忡忡。

      他再诚心,不过一介草民。他才华横溢,也不过独我欣赏。尽管父亲宠爱纵容,也万万不会成全。

      因此我只能劝他,等下去。

      至于要等多久,我也答不上来。

      然,他却当我是敷衍,一个人挑起两只水桶遥遥走在前面。

      我只当他是孩子脾气,却不曾想,他竟会一走了之。

      事实上,我一直想问他,第一日与他相见时,他翻出宫墙去,到底所为何事。

      如今,我寻遍整个御膳房都找不见他,心陡然冰凉,只知怔怔望着宫墙,却不知他究竟去了何方。

      我等了好几日,日日夜夜坐立不安。

      终于又去求如海,让他务必带我出宫去。

      彼时皇上已经好几天没有上朝,太医出入寝宫频繁,出来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同时,宫廷党羽内乱,传言大将军莫安有策反之心。

      身为同龄的他自然已经顾不上我,如海哥哥,求求你,好吗

      这几年,我都没有用这样语气跟他说过话。他脸上似又不忍,我满以为他又会纵容我。然而,却不想他抓住我的肩膀,柔声道,蔻色,再等一等,很快,很快,你就不用再受这样的委屈。

      但,在这之前,再忍一忍,好么

      他抚摸着我的长发,眼神里有我从未见过的复杂。

      我读不懂那里面的含义,但我预感,有事将会发生。

      四

      如海越发繁忙,他终于已经顾不得管我。

      正好,我每日腻在御膳房里,伴在茗轩身边。

      他是打下手的杂役,什么粗活累活都要做。

      常常,我陪他一道去皇宫后面的那一片湖中打水,他一身碧绿衣裳,我着粉色蝶衣,你可知那是多么般配的一对倒影。他说皇宫之外,三月江南,风光旖旎,却比不上我倾城之色。

      彼时他眉目清朗,言之诚诚,微风袭来,我的心晃上几晃,便已沉沦。

      然而同时,我亦忧心忡忡。

      他再诚心,不过一介草民。他才华横溢,也不过独我欣赏。尽管父亲宠爱纵容,也万万不会成全。

      因此我只能劝他,等下去。

      至于要等多久,我也答不上来。

      然,他却当我是敷衍,一个人挑起两只水桶遥遥走在前面。

      我只当他是孩子脾气,却不曾想,他竟会一走了之。

      事实上,我一直想问他,第一日与他相见时,他翻出宫墙去,到底所为何事。

      如今,我寻遍整个御膳房都找不见他,心陡然冰凉,只知怔怔望着宫墙,却不知他究竟去了何方。

      我等了好几日,日日夜夜坐立不安。

      终于又去求如海,让他务必带我出宫去。

      彼时皇上已经好几天没有上朝,太医出入寝宫频繁,出来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同时,宫廷党羽内乱,传言大将军莫安有策反之心。

      身为同龄的他自然已经顾不上我,如海哥哥,求求你,好吗

      这几年,我都没有用这样语气跟他说过话。他脸上似又不忍,我满以为他又会纵容我。然而,却不想他抓住我的肩膀,柔声道,蔻色,再等一等,很快,很快,你就不用再受这样的委屈。

      但,在这之前,再忍一忍,好么

      他抚摸着我的长发,眼神里有我从未见过的复杂。

      我读不懂那里面的含义,但我预感,有事将会发生。

      五,

      七月长歌,烽火连城。

      战事一触即发,只听说波斯大军一路势如破竹,不日就将攻下皇城。

      然而我身在皇城,却未得见。

      只因如海早已在战事之前将我藏于皇城隐秘的致央宫中,他嘱咐我,若他没有回来,我万万不可私自出去。

      那一场战事究竟怎样惨烈,我浑然不知。

      但,我一天一天数着日子,竟有半月那么长。

      终有一日,我咬下嘴唇要从窗户翻身出去,却听见门外有脚步声,我心头一喜。

      开门一看,来人却不是如海。

      他身穿战袍,他满脸荣光,他清泪盈眶,竟然是他。

      我怔在原地,不知作何言语,仿佛又回到初次来到中原的那一天,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让我的马儿受了惊吓,他偷走我母亲遗留给我的玛瑙佛珠,还冲我得意地坏笑。

      因为此刻,那笑容仿佛在他脸上重现。

      他说,蔻色,我回来了。

      只此一句,我便泪如雨下。

      仿佛从最初开始,我等的便是他这样风尘款款站在我面前,我伸手抹去他脸上的尘土和依稀可见的血迹。

      他回来了。

      这便是最好的结果,我惊喜万分,竟没有力气再去思考其他。

      战事结束,长歌一片宁静。

      我站在皇城之上,看那被血染红的街面。心猛地一阵疼痛,风吹起我的头发,我在茗轩的怀里轻轻问他,我父亲呢,他在哪里

      他——

      告诉我,告诉我!我泪湿了他的衣衫,心痛如绞。

      放心,你父亲没事。他只是太累,所以先回了波斯,很快,他就会来看你。

      真的吗我含泪问他,心安许多。

      他点点头,一脸的爱怜。

      当真都过去了吗,一切,都过去了吗。

      我仰头问他,夕阳在他身后一片血红。

      他点点头,神情坚硬如铁。

      但我明白的,皇上虽已然驾崩,如今茗轩联合波斯以清君侧,斩jian臣莫安为由,打着正义旗自攻进长歌。然而,登基自立为帝,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因为,很快那些太医们就会发现皇上真正的死因。

      无论发生何事,你不会再离开我,是不是

      茗轩点头,神情郑重。

      他为我画眉为我梳头,为我点满室的蜡烛。

      我一点一点沉醉下去,仿佛今生都要沦陷在他眼中浓得得化不开的深情里。

      但,我心里明了。一旦太医们查出真相,朝中必将掀起轩然大波。

      我知道,要想坐稳江山,必先收服人心。尤其,是那些朝中元老。

      见到如海,已经是三天之后。

      他立在宫门外,与当初一样飘逸挺拔。但他却不看我,一眼都没有。

      尽管我像当初一样迎上去向他撒娇,我唤他如海哥哥,告诉他茗轩都已经告诉我了,攻入长歌时,是他做的内应,否则也不会如此顺利。

      他只是看着茗轩,目光捉摸不透。

      茗轩拉着我手,他的眼神温柔如水。

      他说,蔻色,我要你做我的皇后。

      大殿上,文武百官立在两旁。

      茗轩龙袍加身,气宇轩昂,再也不是当初在尘土里打滚的少年。

      当他执了我的手瞬间,我以为遇见他便是我来到这世间唯一的目的。

      他的眼神那么暖,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仿佛宇宙洪荒,天地之间,独我一人。

      甚至,当他宣布立我为后时,文武百官都齐声反对,丞相更是上前谏言,先帝之死,尚未查明真相。陛下不可立此妖女!

      那反对声如雷轰顶,我怔在原地,并无意外。

      是了,我当初近御膳房除却为了茗轩,还为了下毒。

      我多么天真,以为皇上一死,就可天下太平。我与父亲也将团圆。

      而那时我身上却不曾带着毒药,于是只好用波斯的一种秘方,将皇上吃的餐点中放入与之相斥的食物,长此以往,皇上的身体便会逐渐被瓦解。

      但,这种方法唯一的破绽便是他死之后,脸色会发青。

      那些太医用银针一试,便会水落石出。

      因此这样的局面,我早已预料。

      然而,无论百官如何高呼,要彻查此事,将我收押天牢。

      他的目光却从未从我身上移开半寸,我就这样与他对望,好像过了一万年那么久。

      我眼中涩痛,泪流如雨。

      而,他始终没有松口。

      事态比我想象要更为严重,茗轩登基以后一月,百官皆找尽各种理由不上早朝。

      以至于茗轩一人在那凌霄宝殿上,寂寞凄清。

      我无数次躲在宫门外,牙齿生生咬破嘴唇。

      直到那一夜,茗轩酒醉在凌霄大殿上,我在房中将三尺白绫绑上房梁。然而,却还是被人救下。

      如海哥哥!

      蔻色,还记得我说过什么

      我茫然半刻,但看到他手中的虎符,我便立刻明白了一切。

      他连夜准备了马车,他将醉得不省人事的茗轩抱上马车,告诉我,无论去哪里,走得越远越好。

      我怔怔点头,他眼中竟然有泪。

      但,我已来不及为他拭去,他手中的鞭子便重重落下,马儿嘶鸣一

      马儿嘶鸣一声,绝尘而去。

      我看见他不断倒退的容颜,竟有一丝难言的酸涩。

      彼时正是寒冬,我抱着睡着的茗轩,他的脸满是风尘。冷冽的风刮进来,仿佛尖锐的刀刃要劈开我的皮肤。但万万不敢停下,这一路千山万水,前途不可预料。

      但,抚摸着怀中少年的脸,心中便有了巨大的勇气。

      就算天涯海角,我都不会再寂寞,茗轩,你说是不是我低头吻上他的额头,天快亮时,我将马车停下片刻,一夜颠簸,我已困倦难忍。

      却不曾知道,这一合上眼睛,便是今夕何夕,君已陌路。

      七

      呵,我便是这样傻。

      竟然以为一个曾经沦落街头靠偷骗为生的小乞儿,在好不容易历经风霜一路披荆斩棘,终将荣华富贵名留青史之时,会甘愿放弃唾手可得的一切,而与我浪迹天涯。

      实在可笑。

      自我醒来,便已经在此致央宫中。

      见不到他,我还以为我们失手被捕,几番用尽全力想去寻他,哪怕是见最后一面。

      然,每次都被外面严加防守的侍卫给拦回来。

      直到我撞得头破血流,才终于有人来告诉我这血一般的真相。

      如海哥哥来看我时,我已三日滴米未进,滴水不曾沾牙。

      但,一见到他,我便扑倒在他的脚下。

      想我那是必定形同枯槁,披头散发,泪流如注。

      他将我抱起在怀里,神色悲悯。他唤我一声蔻色,泪便落一滴。

      他呢我已经没有力气再说其他,我一心一念,只想知道他在哪里。

      这三天三夜的时间里,我想过无数种场景。每一种,都让我触目惊心,疼痛难忍。

      但,如海哥哥却悲愤告诉我,他此刻,正在新人怀中笑。他此刻,已是朝堂上的皇上。只要我在这冷宫中安享天年,那么他的皇位便固若金汤。

      不会的,不会的。你骗我!你在骗我!我疯了一样抓着他的衣裳,疯了一样咬他的手臂。但他不闪不躲,只是那样看着我。他的眼神,坚硬如铁。

      我便知道了,他没有骗我。

      茗轩他——他只为了保住他的皇位,却将我置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

      我觉得自己突然死了。

      就像心口被人从正前方狠狠捅了一刀。

      我甚至看见我的胸口血流如注。我甚至感觉那种心被一刀刀剖开的疼痛。我不能呼吸也不能动。我觉得自己失明了,所有的一切在一瞬间轰然塌方,天地混沌,一片黑暗。

      你不会明白那种感觉,哀莫大于心死。你不会懂得,什么叫做悲痛欲绝。

      我的眼泪流成了海,当鲜血吞没了所有的期待。

      当我再醒来,已经不记得是多久之后。

      但是我知道,我不能死,我要活下去。

      活着看有一天茗轩跪在我面前忏悔。没有人知道,波斯女子与生俱来的蛊。那蛊便是,当茗轩对我动心的那一刻,他便中了我的蛊,只要他有负于我,定然也夜夜不能寐,生亦不如死。

      八

      故事说到这里,水湄看着眼前疯癫般讪笑若狂的蔻色,目光中闪过一丝悲悯神色。

      她忍不住问,那么你准备恨他多久

      一辈子!不,是生生世世。蔻色一字一顿,长发如绸缠在腰间,映着斑驳的烛光,她的表情仿佛隐忍极度悲伤变得越发扭曲,许是在这里待得太久,她的唇已无丝毫的血色。

      水湄很想再说些什么,但蔻色突然转过头来。

      她一如刚刚开门时温柔的笑,与方才那个悲恸失声的女子判若两人。

      她巧笑嫣然,故事听完了,你该去为我做件事了吧

      水湄心领神会地摊开手掌,那串珠子玲珑剔透,分外耀眼。尤其在这暗黑的房间里,光芒如同一道晚霞照亮蔻色那张盛世的容颜。

      她一把将佛珠抢过去,轻轻捧在手中,仿佛是捧着昔日爱人的脸庞。

      房间里浓香四溢,水湄突然发现蔻色那一袭青丝竟在一瞬间褪色成苍白。

      顿时忍不住后退一步,只听蔻色喃喃自语,你可知道这玛瑙佛珠对波斯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水湄冷冷转过身,手中的拳头早已捏得发疼。

      吱——

      她仿佛逃一般离开了那间充满香气的屋子,扶着墙喘了好一会气,方才抬起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她甚至有些后悔来到这里,那么,她便永不会这般羡慕她。

      是的,她羡慕蔻色,羡慕她被两个天下最好的男子爱着。羡慕她永远不会得知真相背后的真相,她想,也许恨与爱一样,甚至比爱更深远。

      她当然知道那玛瑙佛珠的含义,那是定情信物,象征着沧海桑田永不磨灭的至爱。

      是了,水湄摊开手心,同样是波斯女子,她自然也有一串。

      也正因为如此,只有她才知道这个宏大的骗局最后的真相。

      她没有告诉蔻色,那串玛瑙佛珠是她从当今皇上,也是她的丈夫的枕头下面偷来的。

      但,蔻色不知道的是,当今皇上并不是季茗轩,而是萧如海。

      而蔻色口中恨着的男子,负心的男子,却早已在百官面前以死谢罪。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全波斯,才能保全蔻色。因为他知道,无论他们逃到天涯海角,都不会有一日心安理得。

      这些,都是她刚入宫的那晚,从醉酒的皇上口中听到的。

      但,若不是他亦深爱蔻色,便不会千里迢迢从遥远波斯将她接到中原立为皇妃,便也不会在新婚之夜,口口声声喊着的却是这深宫之中所有人都不敢提及的名字。

      蔻色,蔻色……

      这个名字宛如一条条蛇缠在水湄的心里,终于,这样的夜里,她来到那宫门前。

      与如海朝思暮想却不能相见的女子见了一面,这才得知她被困在冷宫里的真相。

      并非如海残忍,而只是他明白,让蔻色恨着也许是最好的方式。至少,恨与爱一样能支持她活下去。因为真相往往比谎言更残忍。

      天光隐现,晓星欲散。

      水湄回到寝宫中,将自己的那一串佛珠偷偷塞在如海的枕下。

      她抚摸着身边男子紧皱的眉头,她知道他的心里有一道伤口,甚至比蔻色心里的还要血rou模糊。她知道也许此生她都无法将那伤口填补,但至少,她可以陪他一起疼。

      芙蓉帐外,红阑彻夜烧,浊泪萧萧,天色已微白。